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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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略的一個重要棋子。

    因為是剛剛勘測,聲勢還沒有造起來。

    胡勇幾次來北龍港挖熊大進走人,還許了好多的願。

    熊大進說,他本來是想帶着侄女秀秀到黃連去的,可他碰上了趙振濤,就不想走了,并不是北龍港有多高的待遇,而是他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市長。

    他還說自己是北龍人,不能眼睜睜看着北龍港毀在風暴潮裡。

    這不僅是一個偉人的夢,也是北龍人的夢啊。

    施英民已經給他丢醜了,他是不是得挽回這個面子?他終于把胡勇說服了。

    胡勇說黃連港等着你的參與。

    熊大進滿口答應着,說隻要我老熊還有一口氣,北龍港一通航,我就找你報到。

    他知道,黃連港是為了運輸神木煤田的原煤面啟動的。

    神木位于陝西、内蒙和山西三省的交界處,是國家新發現的大煤田。

    神木鐵路不僅穿過刀削斧鑿的太行山,還要穿過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

    但鐵路建成了,港口沒能跟上。

     看來胡勇和高煥章一直鬧不來,胡勇是專門趁着高煥章出差時才到北龍的。

    趙振濤宴請胡勇的時候,胡勇對趙振濤開玩笑說,我胡勇帶着幾萬建設大軍又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黃連港,将來等着你來二度創業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趙振濤知道胡勇調離北龍有情緒,他苦笑着說,你快饒了我吧,我這輩子就跟港口嫖啦?你胡市長的屁股不好擦呀!沖着你給我留下熊總指揮的面子,你胡勇的屁股我還是願意擦的!說着就大笑了。

    胡勇不在乎趙振濤說他什麼。

     腦子裡越想越亂了,趙振濤估計男男該醒來了,就又打了電話,果然是男男接的,他這時聽男男的聲音是很正常的。

    男男輕聲地向他道歉,說知道爸爸忙,不該在深夜裡打擾他,男男保證剛強起來。

    趙振濤臉上松活了,他沒再深問原由,隻讓她忘記一切煩惱,全力準備考試。

    他許願說,考試那天他将趕回省城去看她。

    跟女兒通完電話,趙振濤就決定去工地上走走,然後再回北龍。

     趙振濤從鳳凰開發區走到工地上,心裡湧動着一種激情。

    後來他在工作筆記中這樣寫到:如果說我們北龍大地的春天有故事,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渤海岸邊的北龍港。

    這個渤海灣的大陸架自誕生以來,從沒有展現過像今天這樣蕩氣回腸的場面。

    那湧動着的褐色脊梁、高聳着的藍色吊塔和挖泥船上噴出的黑色泥沙,構成了一部時代交響曲。

    它以氣吞山河的慷慨悲歌創造着一個偉人靈魂的歸宿。

    我這個從老蟹灣走出來的人,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做勞動創造一切。

    面對兇猛的風暴,憑着一身肝膽,無路難,開路更難,所以後來人才為你感歎。

    記得一位偉人說過,我創造,所以我生存!如果孫中山先生靈魂有知,重返渤海灣,面對開發時代的生機和複興時,肯定還會撰寫出一部實業計劃的續篇—— 北龍港,人們将從春天的故事中重新認識你。

     4 趙小樂到小山村去看望米秀秀的老娘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西裝。

    老太太很喜歡樸實、健壯的趙小樂,問他是幹什麼的?他支吾着,咬牙撒了個謊,說他是海港工人,同秀秀一個單位。

    老太太已看出是喜事來了。

    趙小樂觀察着米秀秀,她似乎也挺虛榮,沒有把他漁花子的身份說破,就順坡下驢地應着。

    整個小山村都轟動了,說米秀秀領來個海港工人,聽說還是北龍市市長的弟弟,村民們紛紛前來觀看。

     回到老蟹灣,米秀秀就把趙小樂領到熊大進的指揮部。

    指揮部裡擠滿了人,簡直就像作戰司令部。

    熊大進将一頂藍色安全帽交給趙小樂,叮囑他說:“我跟你大哥溝通過了,他說你願意來就來,不能搞特殊,要到第一線上勞動。

    那你想幹什麼?” 趙小樂高興地說:“開挖泥船。

    ” 熊大進笑着說:“開挖泥船也是一門專門技術,和你一直開的漁船兩碼事。

    這樣吧,把你分到海上挖泥作業組,用你的漁船送飯、送材料、來回接送工人。

    工地運輸力量不夠啊。

    你的船用柴油和破損費都由工地支付,行吧?抽空你再學學開挖泥船!” 趙小樂滿口答應着,不時用眼睛瞄着米秀秀。

    米秀秀微微地笑着不說話。

    等走出指揮部,米秀秀叮囑小樂好好幹:“你别看我姑夫挺溫和,真正發起火來連你大哥都敢撅的。

    ” 趙小樂憨憨笑着說:“俺不怕大哥,怕你姑夫,更怕你哩!俺是為你才到港口的!……” 米秀秀嗔怪地說:“你别咱倆咱倆的,誰答應你什麼啦?”說完臉就紅了,趙小樂則怪模怪樣地瞅着她笑。

     趙小樂上工的第一天就很争臉。

    這天天氣不好,不是風暴潮,而是海上湧起了海流子,使築壩工地和挖泥工地與陸地失去了聯系,施工材料運不過去。

    更令熊大進焦急的是,中午飯也運不上去,使第一線的工人空着肚子施工。

    趙小樂滿打滿摟地說,他能夠闖海流子!熊大進拍着趙小樂的葫蘆頭說:“看你的啦,不過,要注意安全。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大哥不饒我啊!”趙小樂說,那你就瞧好兒吧。

     等食堂師傅裝上幹糧,他就駕船闖海了。

    老蟹灣的海流子湧起的浪頭并不很大,它的淫威出自海底。

    一股一股縱橫交錯的海流子,吞噬漁船擊斷帆桅,就像傳聞中的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老蟹灣曾有多少先人死在黃龍潮裡。

    趙小樂天生就是歪腚葫蘆邪路種,偏偏喜歡獨闖海流子。

    以前潮來了,他的大肚蛤蟆船就到泥岬島低價收魚蝦,闖幾個來來回回後再高價批發給等潮的漁販子。

    漁人都說趙小樂聰明過人,不是凡人,每根汗毛孔都是一個心眼。

     黃霧漸漸和淡淡的海霧化在一起,使黃昏的氣息越發濃了,海鳥群和同被賊風擊碎了的墨雲惶惶怵怵掠過海面,冷嗖嗖的賊風像海鷗折斷了的翅膀似的與浪沫一同拍打着趙小樂的腦殼,海底轟鳴之聲可聞。

    趙小樂呱嗒一下子落下了灰不溜秋的老帆,架着老船朝泥岬島移去。

    穿透霧簾子,他瞧見攏到泥岬島的漁船還稀稀拉拉的。

    他沒有直接迎上去,而是悄悄地挑進泥岬島肉贅兒似的臂彎裡,她了錨,斜腰拉胯地靠在舵樓裡十分悠閑地吸煙。

    他的鬼精之處就在他從不逼人就範,他要等漁人們無望闖岸,眼睜睜看着拿命換回的蝦蟹變成一堆廢物之前,才鬼頭鬼腦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漁人面前。

    不知怎的,米秀秀的倩影又在他腦子裡閃跳了一下,他的眼睛就一忽一閃的:俺要能娶上那娘們兒,就是汽車軋羅鍋子——死也值(直)了。

    呼呼隆隆機帆船的馬達聲敲擊着他的耳膜,他感到喉嚨口發幹了,就很費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又朝泥岬島望了一眼,看見漁漢子大眼兒正跪在井口旁雙手合十一撅一撅地磕頭。

    大眼平時老跟趙小樂套近乎,也想一夜之間發大财呢,但趙小樂不尿他。

    可他沒想到今兒大眼兒已經搶在他前邊收購了幾筐黃螃蟹和海帶魚。

    等趙小樂的大肚蛤蟆船逛蕩過來時,大眼兒已經跳到槽子船上躍躍欲試地想闖海流子了。

     大眼是個漁民,劉連仲大伯的兒子,他不知道趙小樂是為港口工人送飯來的,還以為趙小樂要跟他搶生意,就要搶在趙小樂之前把海貨從島上收過來。

    大眼不服氣地哼一聲,撲甩着肥大的褲管下的腳片子,虎虎地鑽進舵樓子,額頭上的青筋勃勃跳動,粗門大嗓地吼一句:“老少爺們兒,你們就瞧好吧!”說完縮回頭,駕着船颠進瘋魔似的海裡。

     趙小樂氣得怪怪異異地扭歪了臉相,嘟囔道:“哼!哪個褲裆沒系好露出這麼個玩意兒!”漁人們看着遠去的槽子船又看看趙小樂,覺得他的臉有些怪,怕是要出啥事兒:“小樂,大眼那小子愣,别跟他怄氣。

    ”“大眼兒哪是你的對手?怕是雞毛點燈,十有九空。

    看他家老爹的份上你去護護駕吧!” 趙小樂一直沒說話,閃閃跌跌走到土坡子上,從裆裡掏出一線尿來,籁籁流出的水線勾出一個亮亮顫顫的半圓。

    他一邊系褲子一邊說:“老子是送飯。

    ”說完得意地眯起眼跳上船,在睫毛間玩弄着萬道金光,接着又笑了,笑出威武強悍來,最後他黑眼珠暴起:“狗日的,有好戲看呐!”吼完,蛤蟆船就一蹦一颠地走了,甩下咿咿啞啞的聲音嘲弄着岸上漁人日子的狼狽。

     天色灰麻重濁起來,浪頭子撲撲咬咬地湧來湧去,疹人沉悶的聲音如鉚船釘船的聲音從大海腹中傳來。

    趙小樂将觑成一線的目光一截一截探出去,肋幫上就有一棱肉噗噗彈跳着。

    他看見了大眼那條青灰色的槽子船如一條死魚在浪裡跌落躍起。

    他知道大眼兒不敢貿然闖海流區而在來來回回調控着。

    “黑瞎子撞井,熊到底兒啦!”他罵着,加足馬力追上九一股濃重的油煙子味嗆得他腦仁疼,他忍着,關嚴了舵樓的所有窗子。

     浪頭子大了,滿世界轟轟鬧響着,浪沫子團團片片濺起老高,又紛紛如雨般砸下來,冷氣陣陣。

    趙小樂瞪圓了眼,十分專注地盯着暴烈的海面,揣度着海流子區。

    海流子能在眨眼之間讓你帆布變孝帽一步歸西,也能讓你腰纏萬貫。

     不一會兒,他就模模糊糊瞧見了大眼兒的槽子機帆船。

    大眼兒是背着他爹幹的,他在灘上人五人六挺氣派,到魔口張開的當兒就草雞了。

    “大眼兒,狗日的,快回去!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呢!”趙小樂重重地吼着,就滅了舵樓裡的柴油機。

     大眼兒鐵青着臉,沖趙小樂吐一口濃痰。

    趙小樂沒再回嘴,彎腰撅腚拿塑料袋子将柴油機包個嚴嚴實實,然後甩掉黃背心,裸着紫銅色的膀子,矮身鑽出舵樓子試試風向,就又扯起濕漉漉的老帆。

    老帆兜滿風,鼓起肚子,嘩嘩有聲,趙小樂站在帆下覺得自己像個率先攻上碉堡的勇士。

    他手裡裝氧氣的黑布袋子被抖得呼呼作響,一副很飄逸的樣子。

     大眼兒眼巴眼望地盯住他手裡的黑布袋。

    小布袋變得空幻神秘,純純粹粹一個精靈。

    大眼兒愣神的一刹那,趙小樂黑憧憧的影子像個幽靈似的,紮進了海裡,丢下空船像個沒有靈性的棺椁吃水很淺地逛蕩着。

    大眼兒心裡發空,驚訝地望着船帆在賊風裡翻卷着,拐搭拐搭地下沉,像吊死鬼的舌頭舔着海面上的澀腥味兒。

    黃霧和海流子緊緊圍困着大眼兒,蒼穹沉重地壓在他的背上,黛色的波濤下,傳出冷嗖嗖的聲音。

    他慌了,當下腿一軟,竭力猜想着趙小樂在水底的樣子。

     此刻趙小樂正像一條靈巧的海泥鳅,腳片子一搧一搧地在海底穿行。

    大海醉了似的搖舞,一道道砭人肌骨的海流子纏磨着他,他身子被撕扯得歪歪扭扭,耳鼓灌滿了滋滋的鬧響,奇形怪狀的海藻也來抓他,纏他,耗他的勁,磨他的神兒,一束硬硬的海草在他臉上劃出一道細長的血口子。

    他咬緊牙,運足氣力,不時拽出系在腰間的氧氣袋子換氣兒,繼而臂膀一頂一擁,抽出腰間的魚刀連連剁着海藻和海草。

    死亡的氣息在他身邊幽幽行走,一股兒黴澀味兒湧進他的鼻腔和肺部,火辣辣地痛。

    他頓時覺得兩隻眼珠如鹽花般炸開了。

    他拿身子來感悟此時此刻海流子的寬度和大體流向,他的每個汗毛孔都是眼睛,都能極敏感地接收海流子傳遞給他的某種信号。

     他歪扭了臉,又換一口氣,眼前晃起斑斑點點的亮,腦袋裡仿佛打了個閃,似在警告他該回遊闖流了。

    但他還要十分耐心地鑽進海裡偵察一番,他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力征服大海裡被漁人視為謎一樣的東西。

    他在琢磨海流的同時也常常要忍受一個漁人遊魂般的孤獨和寂寞,米秀秀的影子又在他腦裡晃了一下,單相思的火焰竟燒得他忘記了海流子冷徹骨髓的寒涼。

     他眼前寬闊了,水流子像銀灰色的鍊條嘩嘩啦啦地抖動,無情無義地抽打着他的身體。

    他疼得鬼追似的,感覺身上腫起一道一道紫色的肉棱兒,鼻孔腥澀澀地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