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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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活書記都端出來了,還叫沒表态?振濤啊,你得拿出點魄力來,該說就說,隻要對黨和人民有益,怕什麼呢?” 趙振濤瞅着高煥章沒說話。

     高煥章又說:“今天我貪了幾杯酒,就是想将他們熬走,有事跟你商量!我想,我不能在鹽化蹲點啦,這個地方就分工給你這趙大市長啦!一則你是鹽化人,二來你要常跑北龍港,捎帶着的事兒!我想到北部山區的三個縣跑一跑,把扶貧工作抓一抓!” 趙振濤有些吃驚,他聽說胡市長幾次要插手鹽化,都被高煥章擋了回來。

    老高怎麼這樣信任他?高煥章既然敢撒手鹽化,就說明他與柴書記沒有利益關系,自己沒有必要護着鹽化。

    趙振濤點點頭,說:“既然高書記說了,我隻有從命啦!你老高挖個坑兒,我趙振濤就得往裡跳!” 高煥章說:“跳吧,施英民不是跳下去了嗎?北龍港不能通航,将來我們都得往海裡跳,你意識到了沒有?” 趙振濤說:“是啊!我正想問你北龍港怎麼辦呢?” 高煥章眨眨眼說:“你問我?我還問你呢!” 趙振濤說:“我今天下午又去了北龍港。

    施英民死了,胡市長調走了,熊大進他們情緒很低落,而且工程管理沒有章法,原有工程質量也不完全過關!國家和人民的大量資金扔進海裡,如果換回的是一個豆腐渣工程,您說不能通航跳海,我看通航以後毀掉,想跳海咱都沒臉見閻王!” 高煥章說:“你說咋辦?停?這個不行,在鹽化我說停工,隻考慮到資金,是一時的氣話!靜下心來一想,上上下下不好交代呀!老百姓會質問我們,省委會責備我們,中層幹部會恥笑我們!咱就是瘦狗拉硬屎,也得強挺着!” 趙振濤站起來,說:“老高,今天的停工是為了明天更好地上馬!我們不能搞花架子。

    眼下我們沒錢,就是那些敗類不貪,也是大閘蟹脫殼亂咬牙,隻能是末流工程!我捧着老蟹灣的地圖想了一路,今年是銀行緊縮銀根、治理整頓的第二年,許多外資在觀看,新的開放大潮就快到來啦!我們現在隻能是積聚力量。

    準備财力物力。

    但是海港的科研不能停,要搞一個強有力的班子攻下風暴潮,等将來再施工時,就可以把治理風暴潮的配套工程搞起來啦!這樣我們自己是頂了壓力,可是為子孫後代留下了一個安心港!” 高煥章想了想,說:“你的思路是對的!可是我們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呢?” 趙振濤笑着說:“你大老高不是常說嗎,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高煥章說:“我沒看錯人,就按你的思路辦!不過,這個空當兒,鹽化的小柴有想法,小柴跟我說過,讓我給罵回去啦,那就先唱一出好戲吧!” 趙振濤沒有問他的好戲是什麼,他對柴德發總是上不來熱情,難道是自己有偏見?在高煥章準備起身回家的時候,趙振濤忽然問了他一句:“老高,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柴德發這樣關心?我看不僅僅是他當過你的秘書——” 高煥章又坐下來,歎了口氣,說:“小趙啊小趙,你是成心不讓你老哥回家呀!你嫂子怪罪下來,我可找你算賬啊!你問的這個問題,北龍的人問過多少回啦,我誰也沒說。

    其實很簡單,我與小柴的關系源自他的父輩。

    我與他的父親柴福善是拜把子哥們兒,我們一同下井,他比我年長十幾歲,處處護着我。

    在一次煤井漏水事故中,那老哥是為救我而死的啊!就是說小柴他爹對我有救命之恩。

    老哥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托我照顧好他的獨生兒子!不久小柴他娘又病逝了,這等于有托孤之重啊!幾十年過去啦,眨眨眼就好像發生在眼皮底下。

    每年我都到柴大哥的墳上看看,跟他念叨念叨小柴的情況,我這心裡才踏實哩!”他說不下去了,眼眶裡有淚水噙着。

     趙振濤恍然大悟:“哦,是這樣,小柴是孤兒。

    ” 高煥章紅着眼睛接着說:“我們煤黑子之間的感情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這孩子是跟着他奶奶長大的,也是在我眼皮底下幹出來的!他爹活着的時候想讓他做個好醫生,他是醫科大學畢業的,畢業後要改行,他願意從政。

    他一從政就不能公開我們之間的關系啦!也希望你給保密,将來我老高退啦,還指望你給照看着點哪!” 趙振濤說:“人家都是縣委書記啦,還用我照看?” 高煥章很得意地說:“你别說,自打他去了三年,工農業總産值翻了一番!跨入了全國百強縣!鹽化的煤牙石發電廠、大型冷庫和這段高速公路,如果不是這場風暴潮,還能算上跨海大橋,小柴在鹽化是幹出了一些政績的。

    鹽化的老百姓有目共睹!鹽化是潘書記和傅省長找總理特批下來的沿海開放縣!鹽化還是能為咱北龍港出力的!鹽化人懂得什麼叫開放,開放不光指市場,還指人的精神!鹽化人的精神面貌也是全市一流的!” 趙振濤說:“聽你這樣一說,我為鹽化驕傲!可我也看見鹽化黑手高懸哪!” 高煥章大咧咧地笑道:“不怕,黑手高懸霸王鞭!” 2 趙小樂并沒有因為大哥回鄉當市長而趾高氣揚,相反,他倒因為大哥的到來變得縮手縮腳。

    過去與他一起倒私鹽的哥們兒又紛紛拉他加盟,說有你大哥這個靠山,你還怕再入獄嗎?趙小樂說,俺是個漁民,就得活個漁民的樣兒,憑力氣從大海裡搶食吃。

    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别給大哥惹禍的意思。

    自從上次他和劉連仲襲擊了海港技術員高天河,就心裡有些後怕,過去他可從沒有怕過。

    所以四菊審他時,他就哆嗦着全招了,還知道如果不是四菊救駕,高天河小命嗚呼了,他和劉連仲就全歇菜了。

    為了個朱朱,把小命搭進去,值嗎?後來他聽四菊說,高天河并沒有想跟朱朱搞對象的意思,他就更加後悔了。

     劉連仲被四菊狠狠罵了一頓,也不敢跟小樂混了,把鄉裡關門的造紙廠承包過來重新啟動,自己踏踏實實去掙大錢,等着把四菊娶過門來。

    趙小樂沒有了一塊兒鬧事的夥伴,自己也就踏踏實實地闖海撈魚了。

     小樂剛把朱朱退親的事忘掉,那天從老河口賣了魚回來,就被朱朱的娘辣花叫住了。

    辣花揚着那張勢利的老臉笑着道:“小樂啊,你過來,娘有話跟你說。

    ” 趙小樂倔倔地走着,沒有搭理她。

    辣花颠着小腳又追了幾步:“小樂,聽見沒?娘跟你說話呢!” 趙小樂扭頭罵了一句:“玩蛋去,俺娘早死啦!” 辣花嘴角上的笑意依然不見退去:“你還生俺的氣呀?朱朱跟你的事不怪俺,也不怪朱朱,都怪那個姓高的小白臉兒勾搭朱朱!你爹跟俺家朱朱爹都和好啦,你個大老爺們兒,還總是小肚雞腸?” 趙小樂嘿嘿笑了兩下:“俺沒怪你們,俺怪俺自己不争氣!老爺子是老一輩兒的事,他們該好。

    俺呢,就當不認識你們老朱家人,咱們魚走水鳥飛天兩清啦!” 辣花不氣不惱地說:“小樂,你這孩子就是犟!你聽俺有話跟你說:朱朱想見你,她想跟你破鏡重圓!你說你哥都當大市長啦,還不把你弄進城裡?當個公司經理啥的?” 趙小樂說:“城裡是俺呆的地方嗎?俺哪兒也不去!老子要想當經理,在咱老蟹灣也就當啦!俺再跟你說一句,你轉告朱朱吧:她是海港的大工人,俺是海裡的漁花子,配不上她!讓她死了心吧,俺趙小樂就是打一輩子光棍兒也不會娶她了!” 辣花氣得喘不上氣來,呸了一聲站住道:“不知好歹的東西!” 趙小樂扭頭瞪了她一眼,心裡有一種發洩的暢快。

    這世界真是不可思議,人活得越來越小,眼光看得越來越短,前前後後才幾天的工夫,老朱家就對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人活的那口氣呢,咋就沒了呢?老爹常說一句話:氣在人在,氣洩人就完了。

     小樂回到家裡跟老爹和四菊一說,逗得四菊捂着嘴笑。

    他拍着胸脯神神氣氣地說:“自從大哥來到北龍,俺趙小樂如今是張飛賣秤砣,人硬貨也硬!” 趙老鞏沒有搭理他,陰眉沉臉地吸煙,身子彎曲得像魯班先師的那把曲尺。

    白天朱全德也找過他說情了,趙老鞏知道他是個怕老婆的主兒,老下臉來求他真是夠為難的了。

    他沒說上幾句就抹老淚。

    他覺得老朱頭可憐,老朱頭知道自己可憐嗎?早知現在當初幹蛋去了?這要是他趙老鞏的閨女,别說是退親,就是不孝敬老人他都要打折閨女的腿。

    他把一肚子埋怨老朱頭的話都咽進肚裡,含含糊糊地應着說:這是孩子們自己的事,就讓他們自己當家吧!好多事求是求不來的。

    不過,俺還是要勸勸小樂,朱朱的确是個好孩子,俺打心眼裡喜歡呢。

     想着,趙老鞏吐出一口煙說:“小樂啊,爹知道你還很着朱朱!” 趙小樂打着啞謎說:“朱朱,朱朱是誰?俺不認識她呀!”然後就偷偷地笑。

     趙老鞏生氣地吼道:“兔崽子,你爹跟你說話呢!朱朱是個好閨女,人家回心轉意又想跟你,你還有啥揚蹦的?你就娶了吧,朱朱又不是剛嫁了人的二茬貨!” 趙小樂闆着臉說:“爹,開弓沒有回頭箭,老朱家人真是厚顔無恥啊!俺這不是破爛收購站,她愛嫁誰嫁誰去!” 四菊也附和着說:“爹,您平時罵小樂俺都站在您這邊,今天俺不贊成您的話。

    這婚姻大事不是小孩過家家!” 趙老鞏眼看着自己說不過兩個孩子,就嚷了一句:“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兒吧!”氣得扭身躲出去了。

    他腦袋發脹,呼吸渾重,兩隻腳闆也沉如鐵錨。

     趙小樂的婚姻大事并不像老爹想象得那樣悲觀,誰也沒想到,他的桃花運竟然像海浪頭一樣翻着花地來了,更沒料到他會搞上一個海港的女教師。

     這是個平靜的午後,盡管太陽鑽進了雲朵,還是蒸得老河口海漢子的老船蔫眉搭眼地走了相。

    趙小樂躺在自己的船上歇潮兒,他雇用的三個山裡夥計上岸買煙去了,所以船上很靜。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兒,就聽見有個漁人喊:“小樂,你狗日的做夢娶媳婦哪!” 趙小樂也不擡頭,回罵了一句:“玩兒去,鑽你娘們兒被窩去吧!”他嘿嘿地笑了,笑聲消失得很慢。

     有一聲響雷,天就陰了下來。

    小樂用塑料布将船艙苫好,自己就搖搖擺擺地跳下漁船。

    他是直奔灘上的一個老屋來的。

    這是六指老漢的泥屋,他出海回來經常找六指老漢下棋,聽六指老漢唱漁歌子。

     沒走幾步,就見灘上吼風,一陣雷鳴電閃,銅錢大的雨點子僻哩啪啦砸下來,在灘上濺起鹽花狀的水泡,轉眼就破碎了。

    小樂抱着腦袋朝泥鋪子跑,大腳片子一甩一甩的。

    他縮頭縮腦地跑到屋檐下,從屋檐上抽出一把幹透了骨的蘆葦草,刮着鞋上的泥巴和沙粒。

    猛一低頭,他看見一雙女人精精巧巧的腳,他用很饞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沿鵝黃色的裙擺移上來。

    天陡地粉亮了,小樂一時傻了眼:“媽呀,這是哪來的姑娘?” 姑娘正在很專注地畫畫,沒有發現小樂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