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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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我想把男男也辦過去。

    你呢,這兩年好好給我學英語,你的最後歸宿在那裡,知道嗎?” 趙振濤不以為然地道:“知道,你都說了多少遍了。

    你自己還不知道考上考不上呢,就開始規劃我和男男的藍圖啦?” 孟瑤說:“我是最優秀的,你能看見的。

    ” 趙振濤不願聽妻子的唠叨,開始埋頭整理從辦公室帶回來的書和一些獲獎證書。

    孟瑤走過來低頭翻了翻,說:“喂,你抽屜裡的錢呢?你把小金庫的錢交出來!” 趙振濤微微一怔:“哪來的小金庫?我的工資都如數交給你了!你别詐我這老實人啊。

    你快去包餃子,吃完飯咱去找老頭兒!”孟瑤格格地笑起來,笑着走到趙海英那裡包餃子。

     趙振濤躲進自己的書房裡,十分仔細地整理着。

    他發現一張自己和孟瑤的合影。

    他認為這是他和妻子最好的一張合影,所以一直保存在他的抽屜裡。

    這是他們在武漢大學讀書時照的,武大校園的優美是有口皆碑的:早晨的竹林裡,綠綠的,還映出一層暗暗的紅光,使得千姿百态的竹葉纖毫畢現,仿佛吹口氣就能飄浮起來。

    不僅是背景好,他和孟瑤的神态也十分自然灑脫,富有青春的活力。

    孟瑤的臉相不是看一眼就動人的那種,可她有很白的皮膚,有一個俊秀的好身材,而且一颦一笑都有女性的溫存和情調,帶着一種難以說清的餘韻。

    她穿着一件特别肥大的亞麻襯衫,一直搭到膝蓋上;一雙非常高檔的白色休閑鞋。

    當時的趙振濤還是一個土裡土氣的小夥子,眉清目秀,骨骼肌肉都很發達,方方正正的臉膛,像一尊冷硬的石刻。

    那時孟瑤的父親就是省計委的主任了,後來又當上了省委副書記。

     是孟瑤造的他。

    他在北龍市,曾有過一股說不上成功的戀愛,使他對權勢籠罩下的愛情有足夠的警惕性,可他還是被這個女人俘虜了。

    眼下,趙振濤覺得孟瑤更加實際,她身上的餘韻幾乎消失殆盡了。

    她畢業後做了省師範學院的一名外語教師,興奮點又由國内向國外發展,除了上課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考試和複習上了。

    她的目标是出國,癡迷得像中了魔法。

    趙振濤覺得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到了國外能做什麼呢?他又把這張照片珍藏了起來。

     孟瑤讓海英喊趙振濤吃飯。

    趙海英剛剛走過來,屋裡的電話就響了。

    趙振濤抓起電話,一聽就是家鄉北龍市市委書記高煥章打來的。

    高書記深沉的男低音問道:“振濤嗎?先說,你吃飯了沒有啊?” 趙振濤回答說:“沒呢,您是什麼時候來的?到我家吃餃子吧!孟瑤剛剛包好三鮮餡兒的餃子!” 高煥章說:“振濤啊,我們這有一幫子人哪,你還是出來吧,叫孟瑤和孩子都來!我請你們全家吃飯。

    我還有急事兒找你呢!” 趙振濤喉嚨裡一陣酥麻:“高書記,您要是想我了,我就去,您要是找我談工作、辦公事,我就不去啦!” 高煥章在電話裡罵開了:“你小子官兒當大了,是吧?跟我端架子擺譜兒是不?你小子還回不回北龍啦?小心我上門罵你!” 趙振濤支吾道:“您都說完啦?能不能讓我說一句?實話跟您說,我被省委免職啦!” 電話裡有一分鐘的靜音,高煥章粗重的喘氣聲,趙振濤能聽個清清楚楚。

    過了好一會兒,高煥章才說:“這,這不可能,你幹得好好的,怎麼會被免職呢?你小子别逗我這個老頭子!” 趙振濤緩緩地說:“見面我跟您細說。

    ”他放下了電話。

     趙海英一直站在大哥身邊,靜靜地聽着。

    她見大哥放下電話,就讷讷地說:“大哥,俺知道你特忙,今天心情又不好,你給俺三分鐘的時間,聽俺說幾句,行嗎,求求你了。

    ”她咬住嘴唇,滿臉是淚水。

     趙振濤愣了愣:“海英,等大哥晚上回家再說行嗎?” 趙海英說:“眼下說,正好是個機會。

    大哥,還是俺孩子他爹的事兒,齊少武在咱鄉當書記,幹得滿不錯,這回他是副縣長的候選人。

    新補的四個候選人裡隻能上一個,求大哥跟高書記說說情,讓他上去吧。

    他說,省裡市裡的活動費,十萬二十萬,他出——” 趙振濤頓時一臉火氣:“這都是什麼呀?花錢買官,我趙振濤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人!海英,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趙海英頓覺喉嚨被阻塞了:“大哥,俺是跟這狗東西離了,可他不讓俺見孩子,俺不能沒有孩子啊!他說俺幫了他這一回,他就把孩子還給俺。

    ”她說不下去了,一把一把抹眼淚。

     趙振濤氣憤地說:“這叫什麼事兒啊?齊少武這種人還能當副縣長?我看他這鄉書記也當到頭了!海英,你真是太善良了。

    你記住,孩子的事大哥給你辦,給他跑官的事你就别管了,弄不好,他出了事兒咱們都跟着背黑鍋。

    不說他了,海英,咱爹、四妹、小樂他們都還好吧?” 趙海英擡起淚眼說:“大哥,俺隻想要孩子。

    ” 趙振濤拍拍海英的肩膀:“去,跟你嫂子吃飯吧。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 孟瑤在外屋都聽見了,她推開門大聲說:“振濤,你這人還有記性沒有?你不是說,吃完飯去看我爸爸嗎?怎麼,那個大老高。

    一個電話你就颠颠兒地去了?你在他們手裡不是沒短處嗎?那封匿名信裡告你跑北龍港時,受了他們的賄賂!這冤不冤啊?” 趙振濤說:“咱腳正不怕鞋歪。

    高書記是我家鄉的父母官,幫着建北龍港,是我願意做的。

    老高說有急事找我,我也順便跟他說說我的工作變動。

    咱爸那裡明天再去嘛。

    ” 趙振濤提上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

     在天源大酒店裡,趙振濤見到了北龍市的黨政要員:除了市委高書記,還有年輕的市長胡勇、市委市政府的秘書長,以及北龍港的總指揮熊大進。

    趙振濤見到這些老朋友感到很親切,在酒桌上端起酒杯的時候,就把眼前的煩惱,全跟着酒順下去了。

    他漲紅着臉說:“省委大院,都知道我趙振濤成了北龍市的辦事處。

    高書記、胡市長,你們可聽清了,我趙振濤沿街乞讨的時候,你們可得給碗粥喝呀!哈哈哈!” 高煥章笑着說:“小趙,你要願意,我找省委潘書記去說,你就回老家幹吧。

    我明年就得退了,你和胡市長,摽着膀子幹一場,把咱北龍的貧困帽子徹底摘掉!” 胡市長附和說:“對,老書記說得對,振濤,你當書記,我繼續給你拉套!” 趙振濤怯怯地擺手:“别别别,剛才我是一句玩笑話,你們可别當真啊。

    我哪有高書記、胡市長那兩下子?如今我像銀行裡的呆賬賴賬,是該清理的那一類!這不,下個禮拜一,我就得到黨校報到去啦。

    ” 高煥章頓了頓,說:“我是真沒想到哇,聽說,有人誣告你?” 趙振濤擺擺手說:“喝酒,喝酒,今天不提那個,無官一身輕啊!到北京,換換腦子,也不賴嘛!” 胡市長說:“振濤老弟,你别放煙霧彈啊。

    到中央黨校,那是鍍金的地方,回來就升了。

    來,敬你一杯,先給你誇誇官!” 趙振濤就痛痛快快喝下去了。

     回到省委招待處,高煥章把趙振濤拉到了自己的客房裡。

    把門一關,趙振濤借着酒勁兒就跟高煥章說起了知心話,将誣告信的内容,将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高煥章憤憤不平地說:“如果省裡對你另有重用,我不說啥,要是因為我們北龍港誤了你的前程,我老頭子心裡不安哪!無論如何,明天我見到潘書記時要替你說說這個話!” 趙振濤顯見着有了激動,抓住高書記的手:“老高,有您這句話,我趙振濤就知足啦!咱先不提我的事了,在酒桌上,您還留了一半的話沒說。

    告訴我,你們這個大隊人馬開到省城,到底幹什麼來了?” 高煥章說:“四天後,咱北龍市通往北龍港的高速公路開通,鹽化縣城連接北龍港的跨海大橋也要舉行通車典禮。

    我們是來請省委省政府和有關部門的領導參加通車典禮的!” 趙振濤喜形于色:“太好啦,祝賀你們啊!” 高煥章依然沉着臉:“唉,套用人家名人的一句話說,高興的事兒都是一樣的,困難的事兒各有各的難處啊!” 趙振濤一拐:“怎麼?天下還有難倒你大老高的事兒嗎?” 高煥章把牙花子嘬得山響:“唉,眼下是治理整頓的時候,銀行緊縮銀根,咱北龍港又是地方所屬港口,實在支撐不住,已經停工下馬了!” 趙振濤驚訝道:“哎,我聽三妹說港口還施工呢!” 高煥章說:“那是瘦狗拉硬屎,強挺着哪!如果拉不到外資,等剪彩典禮一結束,就得停下來啦!咱停個一時半載的倒還不怕,我擔心的是,我退下來之後,新班子能不能繼續幹下去。

    ” 趙振濤果決地說:“千萬不能下馬呀!北龍港一停,多少矛盾的焦點就會朝你打來!當初上馬時的背景,您比我更清楚哇。

    那樣,連我這個局外人也臉上無光啊!” 高煥章眼圈黑黑的,雙唇顫抖:“這我都想過了。

    ” 趙振濤說:“老高,小胡跟您配合得怎麼樣?” 高煥章痛苦地搖了搖頭:“我這陣兒預感不好。

    ” 趙振濤心裡沉沉的,盼着老高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