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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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起搜查的角色。

    他巴不得趕快結束,包上了幾捆信件、公文材料和筆記本。

     “這都是我私人的信件,同我的工作沒有關系,”吳說。

     “我們檢查一下,都要登記的,沒問題的話再還給你,”他駁了回去。

     他想說而沒說出的是,這已經很客氣了。

     “這是我…平生第二次了!”吳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這話。

     “紅衛兵來過?”他問。

     “說的是四十多年前,我為黨做地下工作的時候……”吳眼皮皺起,似笑非笑。

     “可你們鎮壓群衆不也抄家嗎,恐怕還沒這麽客氣吧?,”他也含笑問道。

     “那都是機關的紅衛兵幹的,我們黨委沒做過這樣的決定!”吳斷然否認。

     “可也是政治部提供的名單!要不然他們怎知道查抄誰,怎麼就不也查抄查抄你呢?”他盯住吳反問。

     吳不出聲了,畢竟老於事故,還默默送他們到院子門口。

    可他知道這老家夥同樣很他,有朝一日官複原職,會毫不動容便置他於死地,他必需掌握足以把吳打成敵人的材料。

     回到機關大樓,他連夜翻看吳的那些信件,發現了一封稱吳為堂兄的家書。

    信中寫道:人民政府竟大為懷,從輕發落,但現今生計艱難,疾病纏身,家中尚有老小,唯盼堂兄能同當地政府遞上句話,顯然是這位親屬有甚麽政治曆史問題求吳解救。

    他卻把這封信塞進個公文包裡,寫上已查,沒去追問,心裡有個障礙。

     那些日夜他幾乎不回家,就睡在充當他們造反組織指揮部的辦公室裡。

    日日夜夜,大會小會,各群衆組織間串聯與分歧,造反派内部也争執不休。

    人人像熱鍋裡的螞蟻燒得亂竄,個個宣稱造反。

    老紅衛兵也宣布造黨委的反,改組為 “紅色革命造反縱隊”,連政工幹部們都成立了戰鬥隊,變節、出賣、投機和革命與造反,也分不清楚,紛紛自找出路。

    原有的秩序和權力網絡一經打亂,重新糾結組合,都發生在這座蜂巢樣的辦公大樓上下,無數的密謀又不僅僅局限在這樓裡。

     無論哪一派群衆組織的鬥争會上,吳濤都少不了被揪鬥。

    大年們鬥得更兇,挂牌子彎腰低頭不算,還反拎胳膊壓住膝蓋,弄得栽倒在地,如同幾個月前他們整治牛充蛇神那樣,把被造反派奪去的威風轉移到吳濤身上,被黨抛棄了的這位老書記不僅成了一頭無用的老狗,而且誰都怕沾上騷臭。

     一天雪後,他在大樓的後院見吳濤在鏟踩得滑溜的冰雪,見來人了便趕緊快鏟。

    他站住問了句: “怎麽樣?” 老頭立住鐵鍬,呼呼直喘,連連說: “還好,還好。

    他們打人,你們不動手。

    ” 吳擺出一副可憐相,明明在向他賣好,當時他想。

    他對這無人敢理睬的老頭的同情卻是在一年之後,老頭總穿件打了補丁肮髒的藍挂子,每天早晨拿個竹篾編的大莒把,低頭掃院子,過往的人一眼不看,雙肩下錯,腮幫和眼窩皮肉松弛,真顯得衰老了,倒令他生出些憐憫,但他也沒同老頭再說過話。

     你死我活的鬥争把人都推入到仇恨中,憤怒像雪崩彌漫。

    一波一波越來越強勁的風頭,把他推擁到一個個黨的官員面前,可他對他們并沒有個人的仇恨,卻要把他們也打成敵人。

    他們都是敵人嗎?他無法确定。

     “你大手軟啦—.他們鎮壓群衆的時候絕不留情,為甚麽不把他們這此一打手統統揪上台來—;”大李在造反派内部會議上這樣指責他。

     “能都打倒嗎?”他遲疑了!反問, “能把所有整過人的反過來再都打成敵人?總得允許人改正錯誤,講究點策略,區别對待,争取大多數。

    ” “策略、策略,你這知識分子!”大李變得暴躁而霸道,話裡帶一股鄙夷。

     “甚麽人都團結,都吸收進來,造反派又不是大雜燴!這是右傾機會主義路線,要葬送革命的!”另一位新進入他們指揮部的黨員老大姐學過黨史,更為激進,沖著他來,在造反派内部也開始路線鬥争。

     “革命的領導權必需掌握在堅定的真正左派手裡,不能由機會主義分子掌握!”這位造反派黨員大姐很激動,臉漲得像一塊紅布。

     “搞甚麽名堂!”他拍了桌子,在這烏合之衆中也變得野性十足,卻又一次感到委屈。

     那些争論、那些義憤、那些激烈的革命言詞、那些個人的權力欲望、那些策劃、密謀、勾結與妥協、那些隐藏在慷慨激昂後面的動機、那些不加思索的沖動、那些浪費了的情感,他無法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