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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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蓮花各不相同。

     随後,又聽見嘭嘭兩擊鼓聲,厚沉得令五髒六腑跟着震蕩。

    這鼓在殿堂左邊,立在一人多高的鼓架上,鼓面的直徑比站在梯架的平台上擊鼓的和尚還高出一頭。

    唯獨這鼓手沒穿袈裟,一身短打扮,紮住褲腿,蹬着一雙麻鞋,他舉手過頭。

     嗒嗒 嘭!嘭!又是兩下。

     哎唁 最後一響鐘聲剛飄逸消散,鼓聲便大作,腳底的地面跟着顫抖。

    開始時還能辨别一聲聲震蕩發自鼓心,節奏随即越來越快,重重疊疊,轟然一片,人心跟着搏動,血也沸騰。

    渾然一片的鼓聲毫不減緩,簡直不容人喘息,接着響起一種音調稍高稍許分明的節奏,浮起在鼓心皮實而持久的震蕩聲之上,另一種更為急促的鼓點又點綴其間,之後,在或高或低不同聲部上,出現不斷變化的鼓點,同震耳欲聾的轟鳴和那急速的間奏又交錯,又對比,竟統統來自這一面大鼓! 擊鼓的是一位精瘦的中年僧人,手中并沒有鼓錘,隻見他赤裸的兩臂間光亮的後腦勺晃動不已,拍、擊、敲、打。

    指、點、踢,手掌、手指、拳頭、肘、腕和膝蓋乃至于腳趾,全都用上,整個身軀像貼在鼓皮上的一條壁虎,着魔了似的撲在鼓面上彈跳,從鼓心到鑲滿鐵釘的鼓邊,沒有不被他敲擊的地方。

     這持續不斷的緊張的轟鳴交響中,突然铮铮然一聲鈴聲,輕微得讓人差一點以為是錯覺,像寒風中一根遊絲,或是深秋夜裡顫禁禁一聲蟲吟,那麼飄忽,那麼纖細,那麼可憐,在這混饨的轟響之上畢竟分明,明亮得又不容置疑。

    随後便勾引起大大小小六七個不同音色的木魚,或沉悶,或空寂,或清脆,或嘹亮,再帶動渾厚和鳴的銅馨,一一連串,都交織融合到這片鼓樂聲中。

     我找尋這鈴聲的來源,發現是一位極老的高僧,空晃晃撐在一件破了一補再補的袈裟裡,左手持一隻酒盅般的小鈴,右手撚一根細鋼笠,隻見他鋼笠在銅鈴上一點,遊絲樣的鈴聲同煙香一起冉冉飄逸,又猶如漁網的拉線,網羅起一片音響的世界,讓人不由得沉浸其中,我最初的驚異和興奮于是随之消失。

     殿上前後兩幅挂匾,分别寫着"莊嚴國士","利樂有情",大殿頂上垂挂下層層帳慢,如來端坐其中,端莊得令人虛榮頓失,又慈祥到淡漠無情,塵世的煩惱刹那間消失殆盡,時間此時此刻也趨于凝聚。

     鼓聲不知什麼時候停息了,長老持鈴在前,幹癟的嘴唇嚅嚅嗫嗫,牽動深陷的兩頰和灰白的眉毛,衆和尚參差不齊,一片誦經聲随着鈴聲的尾音緩緩而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九十九名僧人,跟在他身後魚貫而行,環繞大殿中央的如來,一面遊動,一面唱誦。

    我于是也加入這行列,混同他們合掌念唱南天阿彌陀佛,又聽見一個明亮的聲音,在經文的每個句子将近完結的當口,聲調總要從衆多的唱誦聲中稍稍揚起,就還有一種未曾混滅的熱情,還有一顆仍受煎熬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