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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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呀!青杠樹媽, 随楓樹去。

    巴, 眼青杠木走, 到期王所在, 去祖公的處所, 送了鼓就拔楔, 祭師抽刀出鞘喲, 抽刀來劇木, 拔櫻來送鼓,哈卡哈哈嗡, 哈卡卡哈嗡, 卡哈卡嗡嗡, 嗡卡哈哈卡, 幾十把刀斧徹夜不歇,都得有一定的下數,那五官精巧身材出挑的一對龍女這時候便伸展腰身。

     妻子要丈夫, 男人要女人, 房内去生育, 悄悄去造人, 别叫骨根斷, 不許種子滅, 生七女靈巧' 生九男英俊。

     一對龍女,兩雙目不轉睛。

    烏亮的眼仁,他全看進心裡,重新有了欲念,生出氣力,仰天高頌,雄雞便幄幄叫了起來,雷公在天上打閃,沒頭沒腦的鬼怪在鼓皮上像撒上去的豆粒蹦蹦彈跳不已,啊,高高的銀發冠,沉沉的銀耳環,炭火上的銅盆裡熱氣蒸騰,淨手再洗面,心裡好喜歡,天神也高興,放下了天梯,媽爸才下來,引鼓當當的響,谷倉打開,流出的精米九罐九缸也裝不完,竈火熊熊,炭火烘烤,人家才富貴喲,媽祖的靈魂才下來,都膨脹啦,九個木桶蒸蒸冒熱氣,白花花的米飯喲,大家都來做飯團,起鼓啦,起鼓啦,鼓主前走,祖公随後跟,前前後後緊跟上,鼓師随後來。

     去浴富貴水! 去淋發财湯! 富貴水育子, 然花雨生兒, 于判、像芭茅, 後代像魚蔥, 都來鼓主家, 喝九角水酒, 拿飯去祭奠, 拿酒去特地, 請天神來領, 請地鬼來吃, 鼓主才揚斧, 祖宗才拔劍, 超渡老祖輩, 追念親生母, 來鑿一對簡, 來造一雙鼓…… 他高聲唱頌,使盡了氣力,那蒼老的聲音像破了的竹筒在風中嗚咽。

    他喉嚨幹渴,又喝了口水酒,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靈魂随着他飄散的聲音已經出竅。

     那黑沉沉空蕩蕩的河灘上哪還有人能聽見,幸虧一個老婆婆開門潑髒水,似乎聽見人聲嗚咽,這才見河灘上一堆火光,以為是來打魚的漢人。

    漢人如今到處亂竄,隻要有錢可賺。

    她關了房門又一想,漢人苗人這除夕夜裡一樣要過年,除非窮得沒法,莫非是流浪要飯的叫花子?就又盛了一碗吃剩的年飯端出門,一直下到火堆前,才認出了方桌邊上的老祭師,便呆呆站住。

     她家老頭見房門敞開,冷風往裡直灌,起身要去關門,才想起他老伴剛才說要給叫花子送碗飯,不見回轉就也出來看看,尋到火堆跟前竟也榜住了。

    然後,先是這家的女兒,再是這家人的兒子,都出來了,也都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這後生在鄉裡小學校念過幾年書有點主意,便上前去勸說: "你老人家這冷天夜裡别受風寒,送你回屋去吧。

    " 老人流着清水鼻涕,并不理會,依然閉目吟唱,沙啞的聲音在喉嚨裡顫抖,含糊不清。

     之後,别家的屋門一扇一扇開了,有老媽媽也有老頭子,還有跟米的後生小意,一寨子人陸陸續續都仁立到河灘上。

    有人于是想起回屋裡拿了些糯米飯團子,也有提了隻鴨子,又有端來碗水酒和剩下的大半碗牛肉,也還有人拎來了半片豬腦殼,都擱到他跟前。

     "忘了祖先可是罪過……"老人哺哺呐呐。

     有個水妹子一時感動了,跑回屋裡抱來一床準備陪嫁的人造混紡毛毯,披在老人身上,用花手帕子給他擦了擦鼻涕,說: "老伯伯,回屋裡去吧蔔' 後生們也都說:"幾可憐的老人呀!" 楓樹的媽,青杠木的爸,忘了祖公,會報應的呀!老人的聲音隻能在喉嚨裡滾動,涕淚俱下。

     "老伯伯,決不要說了。

    " "快回屋裡去吧。

    " 後生們上前去扶他。

     "我就死在這裡——"老人掙紮,終于喊出聲來,像個任性的孩子。

     有一個老媽媽說: "由他唱吧,他過不了這個春天了。

    "我手頭上擺着這本《祭鼓詞》,是我結識的一位苗族朋友記錄翻譯成漢文的,我寫下這一則故事也算是對他的答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