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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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的,叫人心裡發寒,風聲鳥聲蟲子聲,什麼都聽不見了,陰森森的天空顔色越來越深,太陽和樹都發着寒光。

    他說就算他還有腦子,就算他來得快,就算他不該死,就算他命大,他左手接過砍刀,把右手腕一刀剁了下來,立馬蹲下,用左手拇指捏住右肘上的血管。

    他說流出的血水落在石頭上都滋滋冒氣,頓時失去了血色,變成淡黃的泡沫。

    後來,幾個老哥兒們把他擡回村裡,他砍下的手腕也撿了回去,全發烏了,從指甲蓋到皮肉,都烏紫病病。

    他剩下的半截手臂也已發黑,用盡了治蛇傷的各種中草藥,才總算緩了過來。

     我說:"你可是夠決斷的。

    " 他說他要是稍許楞神,或是咬的部位再高那麼寸把,他也就沒命了。

     "丢了個手腕子,揀了條命,這還有什麼舍不得?連螳螂要脫不了身也會把鉗子舍了。

    " "這是蟲子,"我說。

     "蟲子怎麼的?人總不能不如蟲子,那狐狸被下的弓子夾住腳,也有把腿咬斷跑了的,人這東西不能精不過狐狸。

    "他把一張十塊錢的票子拍在桌上,沒要我付面錢。

    他說他現今跑買賣,不比我這樣的念書人少掙。

     我一路到處訪這薪蛇,直到去梵淨山路上,在一個叫閩孝或是叫石場的鄉鎮的收購站樓頂的曬場上,才見到了紮成一盤盤的斯蛇幹。

    恰如唐人柳宗元所述,"黑質而白章"。

    這可是名貴的中藥材,舒筋活血祛風濕散風寒的良藥,高價收購,于是總有不要命的勇夫。

     柳宗元把這東西說得比猛虎還可怕,他進而又談到了苛政,更猛于虎。

    他身為刺史,我是一名百姓。

    他是土大夫,先天下之憂而憂,我滿世界遊蕩,關心的隻是自己的性命。

     光見到這一盤盤制作好的蛇幹還不夠,我一心想找一條活的,學會辨認,好加以防備。

     我一直到了這毒蛇的王國梵淨山腳下,才見到兩條,是自然保護區的一個監察站從進山來偷捕的人手裡扣下來的,裝在一個鐵絲籠子裡,正好可以端詳。

     它的學名叫尖吻煌蛇。

    兩條都一公尺來長,不到小手腕那麼粗,有一小段很細的尾消,身上是不很鮮明的灰褐和灰白相間的棱形花紋,所以又有個俗名叫棋盤蛇。

    外表并看不出有多大的兇惡之處,在山石上躺着無非像一團泥疙瘩。

    細看。

    它粗糙而無光澤的褐色的三角形頭部,嘴尖有一片像釣子樣翹起的吻鱗,一對可憐的毫無光彩的小眼,那種滑稽而貪婪的模樣,讓人想起戲曲中的醜角七品芝麻官。

    但它捕食并不靠眼睛,鼻眼之間有一個人肉眼無法觀察到的頰窩,是它特有的溫覺感受器官,對紅外線特别敏感,可以測出周圍三公尺以内的二十分之一度溫差的變化,隻要體溫高于它的動物出現在它周圍,就能跟蹤并準确襲擊。

    這是之後我去武夷山,自然保護區裡一位研究蛇傷的專家告訴我的。

     也就在我這一路上,這條流江的支流辰水的上遊,尚未污染流量充沛的錦江,河水竟這樣清澄。

    那些放牛的孩子在河中湖水,由急流沖下去,尖聲叫着,直到幾百公尺外的河灘上,人才打住,聲音傳來是那麼清晰。

    公路下方,一個赤條條的年輕女人就在河邊洗澡,見公路蔔馳過的車輛,竟像白暨樣站着,隻扭動脖子,出神凝望。

    正午烈日下,水面上陽光耀眼。

    這一切同新蛇當然并沒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