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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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莫難過。

    吾是個沒用的人,文不得,武不得,幾丘田都作不肥。

    不過人生一世,總是要死的。

    八尺男兒,報家報國,義不容辭。

    你話呢?好些事,眼下也沒法講了。

    反正隻要你心裡還有一個石仁哥,我去也就落心落意了。

    你千萬……硬朗點,形勢總會好的。

    吾這就告辭了……” 他很能克制悲傷,不時縮縮鼻子。

     弄得大家都有點戚戚地悲傷了,“石仁哥,你不要這樣。

    ” “不,吾決心已定。

    ”他低着頭,望着路邊一塊破瓦片。

     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不知道他馬上要幹什麼。

    聽見他的皮鞋子還是在石階上響來響去,發現他還沒有去赴湯蹈火。

    好在山裡的事情多,又是雞上屋,又是牛吃谷,又是丙崽娘為丙崽的事同什麼人吵架,衆人也沒顧上研究這位大忙人。

    甚至也慢慢習慣了。

    要是他不忙,衆人還會覺得少了點什麼,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這天,他被仲裁縫罵出了門,抹抹臉,往祠堂踱去。

    那裡正在寫帖子告官。

    自石打冤都是不動朝,不告官的,如今找官府打交道,對文書款式都沒有把握。

    幾位老人想了想,記起仲裁縫說過的什麼,對提筆的那位說:“興許,叫禀帖吧?” 人群中冒出仁寶一撮硬戳戳的頭發,搖搖手,“不是不是,叫報告。

    ” “禀帖吧?” “是報告。

    ” “總要講點禮性。

    ” “要講禮性,報告就最禮性了。

    ”仁寶寬容地一笑,“沒錯的,沒錯的。

    ” “你去問你叔叔。

    ” “他隻懂些老皇曆。

    ” “是禀帖。

    ” “你不着現在是什麼時候?” “報告?聽起來太戳氣了。

    下邊人用,下邊人打個屁也是香的?” “伯爺們,大哥們,聽吾的,決不會差。

    昨天落了場大雨,難道老規矩還能用?我們這裡也太保守了,真的。

    你們去千家坪視一視,既然人家都吃醬油,所以都作興‘報告’。

    你們曉不曉得?松緊帶子是什麼東西做的?是橡筋,這是個好東西。

    你們想想,還能寫什麼禀帖麼?正因為如此,我們就要趕緊決定下來,再不能猶猶豫豫了,所以你們視吧。

    ” 衆人被他“既然”、“因為”、“所以”了一番,似懂非懂,半天沒答上話來。

    想想昨天确實落了雨,就在他“難道”般的嚴正感面前,勉強同意寫成“報帖”。

     接下去,又發生一些問題。

    老班子要用文言寫,他主張要用白話;老班子主張用農曆,他主張用什麼公曆;老班子主張在報告後面蓋馬蹄印,他說馬蹄印太保守了,太土氣了,免得外人笑話,應該以什麼簽名代替。

    他時而沉思,時而寬容,時而謙虛地點頭附和——但附合之後又要“把話說回來”,介紹各種新章法,俨乎然一個通情達理的新黨。

     “仁麻拐,你耳朵裡好多毛!”竹義家的大寨突然冒出一句。

     仁寶自我解嘲地擺擺頭,嘿嘿一笑,眼睛更眯了。

    他意會到不能大脫離群衆,便把幾皮黃煙葉掏出來,一皮皮分送給男人們,自己一點未屑也沒剩。

    加上這點慷慨,今天的表現就十分完滿了。

     他摩拳擦掌,去給父親尋草藥。

    沒留神,差點被坐在地上的丙崽絆倒。

     丙崽是來看熱鬧的,沒意思,就玩雞糞,不時搔一搔頭上的一個膿瘡。

    整整半天,他很不高興,沒有喊一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