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刀子,就要敢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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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出了校門,我正要從背上把校服扒下來,朱朱把我的手拉住了。

    朱朱說,你要是不去十三根泡桐樹,就到我家吃晚飯吧。

    朱朱的聲音有些扭怩,眼皮耷下來,跟洋娃娃似的又長又濃又卷。

    我回頭望望,沒有看見陶陶。

    如果他就在附近,我是可以一眼看到他的。

    他和我都已經好久沒有相互搭理過了,他上課再沒有給我扔過紙團子,下課也沒有跟我耳語一聲到十三根泡桐樹等他。

    我想他是被我傷透心了,我很想他能來和我說說話,可是他沒有;我很想他放學的時候突然和我并排走在了一起,可是他也沒有。

    從前我經常給陶陶說,那些哭哭啼啼賴着男人的小女子是賤貨,那些故作清高給男人看的小女子是騷貨。

    現在我卻進退兩難了,我想念陶陶,可我又不想當賤貨也不想當騷貨啊。

     今天一天我都在想這事情應該怎麼辦。

    上地理課的時候,老師捧着一個巨大的地球儀在座位之間的走道上走過來走過去,地球儀得意洋洋地旋轉着,他的樣子像個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

    忽然他把我叫起來,問那塊面對我的大陸是什麼?我正在回想我和陶陶有過的美好時光,他在我的幻覺裡抱着籃球往籃闆飛跑,裁判尖叫犯規,我大喊加油,他的長腿一躍一跳。

    地理老師加重語氣,你說,是什麼? 我說,火腿。

     這可憐的老師第一個笑起來,笑得捶胸頓腳,他說,好耍!好耍!泡桐樹中學的學生真好耍!他故意誇張得喘不過氣來,他說,南美洲真成了大火腿,我們都去咬一口!他還真地嘟起嘴巴,在地球儀上“吧”地親了一個大肥吻。

    滿堂都是歡聲笑語,又拍桌子又拍手,氣氛熱烈得不得了。

    在我們泡桐樹中學,就是這些寶貝最受學生歡迎。

    他裝瘋賣傻,趁着我還胡塗着,口頭宣布頒給我一個“最佳創意獎”。

     我心裡呸了一口,媽的,這就是我親愛的老師。

     我站在校門口跟朱朱說,我要去十三根泡桐樹。

    我不是為了等陶陶,我隻是想在那兒站一站。

    朱朱說,我可以陪着你嗎?我搖了搖頭,丢下她走了。

    但是我沒有再把校服扒下來。

    我的校服是特大号的,陶陶的校服也是特大号的。

    包京生的校服根本就沒法穿,隻能藏在裡邊當内衣,算是意思意思吧。

    我們校服是上半截紅、下半截白,前胸後背都印着PTSZX,走在路上行人指指點點,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名牌學校呢。

    其實,我常常在心裡朝他們回答,狗屁不是,隻是泡桐樹中學的拼音簡寫罷了。

    隻有那些一中、二十四中,或者外語學校的校服上,才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地印上漢字的全名。

    我們算什麼東西!我今天算是破了例,就穿着校服靠在十三根泡桐樹上。

    也許是因為朱朱把我拉住了,才沒有來得及脫了它吧,也許是我忽然就喜歡它了吧,誰知道呢。

    我靠着十三根泡桐樹,看着穿校服的男孩女孩在暮色中叽叽喳喳地散開去,他們的步子一跳一躍,看起來就像鳥兒張了翅膀想往天上飛。

    天已經黑了,路燈慢吞吞地亮了,燈光撒在他們身上,撒在我的身上,就跟下了一層霜似的。

     陶陶是喜歡穿校服的,我覺得陶陶要比我誠實。

    有什麼不得了呢,是泡中的就是泡中的。

    現在,我就穿着泡中的校服站在十三根泡桐樹下,我和陶陶的聯系不就剩下這相同的校服了嗎? 從這天起,我就和陶陶一樣,天天校服不離身了。

     我自然是在想念着陶陶的。

    我怎麼會不想念他呢。

    記得有一天晚上,他騎車帶我到一家東京料理店吃肥腸酸辣粉。

    服務小姐們真搞笑,個個套着和服、趿着木屐,哈依哈依地哈着腰,賣的東西卻是地道的四川味。

    我把肥腸和大蒜都夾給了陶陶,作為回報,他把鮮紅的辣椒都夾給了我。

    辣椒跟密密麻麻的小刀子似的,刺痛着我的口腔、嗓子和胃,我喘着氣,滿頭大汗,辣得不行了。

    陶陶還在大口大口地嚼着,把最後一口湯都喝完了,還把我的湯也喝完了。

    我說,陶陶,給我一根煙。

    他就遞給我一根紅塔山,還給我點上了火。

    我把煙霧全噴在了陶陶的臉上,他的臉就跟大山包一樣,起伏着肉墩墩的鼻子、嘴唇、眼窩,煙霧在它們中間缭繞。

    他樂了,就隔着桌子,用冒着肥腸味和大蒜味的嘴巴在我糊滿了辣椒油的嘴巴上,“吧”地親了一大口。

     忽然從周圍傳來一片噓聲,就跟觀衆看小品演砸了似的。

    我和陶陶把店堂掃視一圈,才看清這裡全坐着穿二十四中校服的孩子們。

    可憐的陶陶,他竟然懵懵懂懂把我拉到二十四中的地盤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