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飛鷹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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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在旁邊一個木凳上坐下了。

     龍飛問:“啞姑,你是本地人嗎?” 她點點頭。

     龍飛又問:“家裡還有什麼親人?” 啞姑聽了,半晌說不出話來,一串淚珠湧了出來,順着筆直的鼻梁兩翼滑落。

     原來啞姑有她一段不平常的經曆。

     她的父親是台南山裡的一個茶農,靠采茶賣茶為生,母親在家織布。

    啞姑是獨生女,從小在山裡長大,深山老林,四野無人,啞姑從小就光着身子在山裡跑,采花,捕蝶,捉蟲,觀日出,有時還幫助父親采茶。

    台南四季如春,冬天也暖融融的,雖說窮困,可是大自然的秀麗景色使她着迷。

    她喜歡把那一對黑黑的胖腳丫泡在溪水裡,任溪水悄悄地溜過她的腳縫;她喜歡爬上那高高的大樹,眺望群山重疊的壯觀。

     啞姑十二歲的時候,有一次她剛從樹上溜下來,猛然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個男孩虎頭虎腦,兩隻大眼睛像兩個銅鈴铛,穿着一身藍布衣服,腰裡别着一個長葫蘆,滿頭大汗。

     “你是什麼野獸?”那男孩問,他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裸身。

     “誰是野獸?你才是野獸!”啞姑搶白道。

     “你怎麼光着身子?羞死了!” 啞姑道:“你才羞死了,長這麼胖。

    ” 那男孩說:“我不是胖,是壯,身體結實,你明白嗎?”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獵戶趕了過來,他挎着一支長筒獵槍,左手拎着一隻野兔子。

     “爹,你看她,光着身子,羞死了!” 老獵戶看到這般情景,呵斥男孩道:“灣仔,不許這樣說,人家是山裡人,男娃不能看光着身子的女娃,看了要瞎眼睛的。

    ”他又轉向啞姑說:“娃子,你也不小了,讓你爹娘給你做身衣服。

    ” 啞姑臉色羞紅,一溜煙跑開了。

     啞姑跑回家,把遇到老獵戶和男孩的情景跟媽媽講了,媽媽歎了口氣,說:“啞姑也不小了,該穿衣服了,這山裡現在不安全了,也有生人來了。

    我這當媽的一天到晚織布,還沒顧得上給女兒做身新衣服。

    ” 啞姑穿上新衣服了,紅布褂,綠褲子,紅色的褲頭。

     啞姑覺得别扭,她在山裡跑着,覺得多了什麼,但是那些枝枝杈杈不再随意剮傷她的皮肉了。

     山裡的那些小動物見到她拔腿就跑,她看到它們那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啞姑十六歲時,家裡發生了變故。

    爸爸被一夥國民黨憲兵帶走了,他們說他是“共匪”。

     媽媽上前攔,被一個憲兵推了一個跟頭,腦袋撞在一塊大石頭上,昏厥過去。

     爸爸再也沒有回來。

     媽媽醒來,高燒不止,啞姑用蘸了泉水的毛巾遮在媽媽的額頭上。

     兩天後,媽媽死了。

     啞姑已沒有眼淚,她在房後挖了一個坑,把媽媽埋了。

    從此,啞姑開始一個人生活,她漸漸吃光了家裡所有能吃的食物,以後吃野菜、茶葉、野果子。

    媽媽為她制作的衣服也破爛不堪,她又找出媽媽的衣服穿上。

     山裡很久沒有人前來光顧,啞姑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盼望爸爸回來,可是爸爸杳無音訊。

     啞姑絕望了,以前都是爸爸用茶葉、媽媽用布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換回糧食、豬肉和其他用品,可是媽媽死了,爸爸沒有蹤迹,隻有啞姑一個人空守家門。

     這一天傍晚,啞姑終于盼來一個人,這個人四十多歲,賊眉鼠眼,背着一個布口袋,渾身泥土,衣服領口和袖口滿是油泥。

    他見到啞姑,喜出望外。

     “娃子,就你一個人呀?” 啞姑見到他,先是一喜,可是當她看到他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有點害怕了。

     “我哥打獵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她平生第一次撒謊。

     那男人是個草藥販子,他在屋裡屋外轉了一圈,對啞姑說:“你别騙我了,鍋裡還煮着野菜呢,屋裡屋外就你一個人。

    你盼星星盼月亮是不是就盼着我這個老公呢!”說着,扔下布袋,沖向啞姑。

     啞姑一看這陣勢,有點慌了,她後退着,不想絆着一個菜墩子,滑倒了,腦袋磕在牆上,昏了過去。

     啞姑醒來時天色已黑,她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炕上,衣服已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那個男人隻穿着内褲,躺在裡屋爸爸媽媽曾經睡過的炕上鼾聲大作。

     啞姑掙紮着下炕,隻覺頭部疼痛,下身也一陣陣疼痛。

    她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然後來到裡屋。

     那男人心滿意足在夢呓。

     啞姑怒從心起,從牆角裡拿起鐵镢頭,朝着那男人的腦袋狠命打去,那男子斷了氣。

     第二年春天,灣仔打獵路過這裡,見到了啞姑,把她帶出這一望無際的群山。

     出了深山以後,啞姑才知道她的爸爸在被捕的第七天便被國民黨憲兵槍斃了,臨刑的那一天,他昂首闊步奔赴刑場,高呼:“中國共産黨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毛主席萬歲!” 原來啞姑的爸爸是中共地下黨的秘密交通員;他種植茶林,把賣茶的錢一大部分用作地下黨的經費,啞姑的媽媽經常協助爸爸工作。

     在灣仔等人的指引下,啞姑也走上了革命道路,幫助地下黨做工作;她以保姆的身份作掩護,多次勝利地完成組織交給的各項任務。

     龍飛重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她不言不語,模樣憨厚,皮膚黝黑,目光中閃爍着堅毅和剛強的色彩。

     “叔叔,你以後能教我識字嗎?”沉默了一會兒,啞姑開腔了,聲音裡充滿了期待和希冀。

     “好,隻要你有毅力,有志者事竟成。

    ”龍飛說完,拿起那份《中央日報》:“啞姑,你看,這是中國的中。

    ”他指着“中”字。

     啞姑站了起來,湊到龍飛的身邊,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中”字。

     晚上,有個郵差送來一個請柬,是居韻寫的,她請龍飛第二天上午十時到一個陵園參加她的母親的葬禮。

     第二天上午不到十時,龍飛如約來到那個陵園,隻見稀稀疏疏來了二十多人,居風和居韻都穿着黑色的喪服,面容憂戚,居韻瘦削的瓜子臉更加慘白。

     葬禮比較簡單,遺體下葬後,一個身穿黑袍胸前懸挂十字架的天主教神父用英語講了一大段話;黑色的石碑矗立起來以後,碑前圍滿了白色的鮮花。

     龍飛見這墓碑設計新穎,墓碑的正面兩側的圖案是拉開的幕布,中間是楚春曉年輕時美麗的頭像,碑後是居風為母親題寫的一首七律詩,頌揚了母親的一生,隸書镌刻,顯得隽永秀麗。

     龍飛歎了一口氣:“這個可憐的女人,去世後既不能和她的情人葬在一起,也不能和她的丈夫葬在一起。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居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忘情地撲到龍飛的懷裡。

    龍飛輕輕地扶住她,又不好推開她。

     居韻抽泣着,雙肩顫抖,淚灑香腮,斷斷續續地說:“我……失去了爸爸,又失去了媽媽,我……我太可憐了!秋涼,你愛我吧,我的精神……快崩潰了……” 遠處的一座石碑後,一雙憂郁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們,目光裡更多的是憂愁、寂寞和無奈。

     她就是阿嬌。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龍飛正在屋内教啞姑識字,聽到有人叩門。

     啞姑去開門,一忽兒引進一個面容憔悴的少女。

     龍飛定睛一看,正是阿嬌。

     她沒有穿尼服,而是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布拉吉裙子,頭上戴了一頂時髦的草帽,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淚痕。

     “阿嬌,你怎麼來了?”龍飛驚喜地問道。

     阿嬌默默地走到龍飛面前,情不自禁地撲到他的懷裡,嗚嗚地哭起來。

    她的淚水濕了龍飛的肩膀。

     啞姑見狀悄悄地走了出去。

     半晌,阿嬌才緩緩地擡起頭,淚眼汪汪地說:“他已經同意了,明天一早就出海,我也一同去。

    ” 龍飛聽了,湧起一陣驚喜。

     “強哥,你把我抱得緊一些……”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