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喪魂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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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東西?”高麗黛很天真地問,她是帶着醉意的。

     “我在想,阮難成送給你的那份禮物!”宋琪說。

     “嗳,那是送給我的東西,何用你挂心呢?” “我想知道它的内容!” “那和你是無關的,不用你操半點心!洞房花燭之夜,你應該一心一意隻想着你的新娘!” “還有,那幾個日本人和你是什麼關系?” 高麗黛嬌嗔說:“你為什麼老是婆婆媽媽的?問長問短!” “我是擔心我們的未來……” “未來是明天以後的事情,今晚上你應該抱新娘子進洞房!” “麗黛,我覺得你好像有着很多的事情隐瞞着我呢,既然,我們已結合為夫妻了,應該互相了解,患難相共才對!” “呸!你一再提這些洩氣的事情!”高麗黛像生氣了,她一躍跳出了宋琪的懷抱,怒氣沖沖地走向卧房去了。

     “麗黛,聽我說……”宋琪希望解說。

     “哼,洞房花燭之夜,我連一句甜言蜜語也聽不到!”她是真的惱火了,很激昂地将房門砰然關上。

     宋琪自覺孟浪,着實的,他需要對自己的妻子作深一步的了解,但是也不必急着在此新婚之夜,這好像有點不近人情呢。

     他向洞房過去,心中擔憂着高麗黛或會對房門下了鎖。

    洞房花燭夜就煞風景了。

     宋琪擰開了門鍵,幸好,那扇門并沒有鎖上,輕握開,他看到一幅美人脫衣的圖畫,高麗黛正卸下了她的衣衫,脫得光溜溜的。

     兩支巨型的龍鳳花燭仍在燒着的,火光熊熊的,燈花爆開,以老人家來說,那是吉兆。

     宋琪的眼睛貪婪地在高麗黛的玉體上留連,高麗黛的身段,線條是美極了,柔和而又富有彈性。

    在花燭跳躍的光亮下更覺迷人。

     她似仍在生着氣,一溜煙,遁進浴室裡去了。

     一忽兒,隻聽得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她是在淋浴,浴室的門并沒有關上,裂開一條小縫,宋琪站在門首,緻以歉意說: “麗黛,我剛才所說的一切,純是出自善意的,完全是為了關心你,其實,我并沒有查問你的必要,我們已經結合為夫妻了,福禍相共,患難相依,我為了愛護你,不知道該如何做起?……” 水聲仍在嘩啦啦的繼續不斷,高麗黛并沒有回答。

     宋琪繼續說:“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說話?莫非還在生氣麼?” 水聲停了,高麗黛在抹肥皂,她還是對宋琪不加以理睬。

     宋琪再說:“我這一輩子,不懂什麼是甜言蜜語,我所說的都是衷心話,也或是因為我太愛你的關系,由于太過關心,所以顯得莽撞了,你能原諒我麼?” 高麗黛又在淋水,她滅下水掣時,說:“遞給我浴巾!” “浴巾在什麼地方?” “咦?不是在牆上挂着嗎?” “什麼地方的牆上挂着?” “當然是在浴室内!” “噢!”宋琪始才了解,他輕握開浴室的房門,觸入眼簾的是站在浴缸内赤裸的新娘,他的心腔跳蕩不已,渾身血液沸騰,幾乎就呆在門首了。

     高麗黛如出水芙蓉,臉泛桃花,她伸張着雙臂向宋琪索取挂在磁磚牆上的浴巾。

     以歐化的習慣,新郎是應抱新娘入洞房的,宋琪取了浴巾抱他的新娘出了浴缸。

    …… 一夜新婚的溫馨過去,接踵而來的仍是連續不斷的恐怖事件。

     次日,傍晚間,宋琪聽從了廖二虎的意見,帶同高麗黛回返家中向父母引見他的新娘。

     宋宅中筵開四桌,宴請至親好友。

     宋老太太的想法和做法都頗為守舊,在他們古舊的四層大廈裡,一串長型的鞭炮由屋頂上直垂到街面上。

    等到宋琪和高麗黛的汽車一到,炮竹就劈劈啪啪的響個不停。

     宋家的一些老鄰居聽說宋琪少爺帶新娘子回來,都擠在門首,要看這對新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三姑六婆”什麼樣的人全有。

    給這條一向平靜的陋巷帶來了熱鬧的高潮。

     廖二虎手底下的幾個老兄弟如張一義、鄭毛等的人也混雜在人叢之中。

    他們是防範着,恐防阮難成等的歹徒有所陰謀。

     當宋琪和高麗黛走下汽車時,圍觀的好事者起了一陣啧啧的稱贊。

     确實的是高麗黛的秀麗動人,打扮得也夠雍容華貴。

     有人說,宋琪也不知道是打從那兒修來的福分,竟被他娶了這麼的一個絕色的美人,而且聽說,新娘子多的就是金錢,可謂是“人财兩得”,也或是宋三爺為人厚道,多積了陰功,将福分留給下一代了。

     “啊,新娘子好漂亮!”有孩子叫哼着。

     在炮竹劈啪的聲響之中,宋琪領着新娘子上了樓,蕭大炮和顧富波兩人護送在後。

    那行窄狹的樓梯上也是擠滿了人的。

     一些平日和宋家交往頗深的“姨媽姑爹”之流,早迎在三樓的大門口間了。

     高麗黛在未随宋琪返家之先,早就聲明過,任何禮法都願意遵守,唯一的就是不要跪地磕頭,那是因為她所信仰的宗教所約束。

    除了向唯一的神可以跪拜之外,其餘的“六親不認”,一律稱為偶像。

     宋琪隻要高麗黛肯随他回家去見父母,任何事情萬大應承。

     宋宅多少年來從未有如此的熱鬧過了,除了宋三爺每年壽誕之日,他所有的弟兄實行“羅漢宴觀音”,會在宋宅擺上幾桌酒席。

    宋家自從經濟環境逆轉之後,已好久沒有這樣的闊綽過了。

     四桌筵席擺開,就有四十來個客人,小孩子還不算在内,整間屋子。

    好像擠得密密層層的,盡是人頭,連能扭轉身的地方也不多。

     “宋宅堂門曆代祖先”的神位在進門首的當眼處,燃點着一雙大紅臘燭。

     宗教雖然不同,但是敬祖的禮儀意義卻是相同的,廖二虎伫立在門首間向宋琪示意。

     “時代已經不同,行鞠躬禮就行了!”他說。

     宋琪拉着高麗黛,先敬了祖先,随後敬父母,東方人風俗,新娘子還得給家翁家婆斟茶以示孝道。

     宋老太太向來是痛愛兒子的,看看這位媳婦也不壞,堪稱得上郎才女貌,尤其是這位有錢的媳婦,在未過門之先已經一次兩次的送錢上門了,那還講究區區的俗禮呢? 宋三爺在先些日子裡還是火氣十足的,婚姻大事不由父母作主那還事小,宋琪走出了家門,就蹤影音訊全無使他生氣。

    尤其是為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惹來了江湖上的麻煩是最犯大忌。

     宋三爺自從宣告退休之後根本不問江湖上的瑣事了,因為宋琪惹來的麻煩使他不得不作多方面的應酬,一些久不接觸的“道上”朋友又得重新打交道,上了年紀的人是比較容易惹火的。

     這時候,宋三爺仔細瞧過那位賢媳婦,确實是時代不同了,不論氣質談吐舉止打扮,都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樣,宋三爺還能不承認自己是已經落伍了嗎? 在宋兩老口子原先心目中的賢媳——宋琪的佳偶金櫻,她的打扮還是一個鄉下丫頭的模樣,若拿她來和高麗黛相比的話,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了。

     不說宋琪會如此的選擇,就算所有在場的親友也會如此選擇的。

     畢竟是時代不同了。

     一些好事的“三姑六婆”教導高麗黛斟茶敬過公婆之後,便開始入席了。

     席間,宋三爺手底下的那些老弟兄是最興高采烈的,他們來回不斷地向宋三爺敬酒,使得這位老人家有幾分酒意之後,把積在肚子裡的怨氣一股腦兒抛至九霄雲外去了。

     宋老太太平日最接近的那些老太太們也不寂寞,“吱吱喳喳”地像開“鄉民會議”,所有能說的贊美詞句和形容美麗的說話,全被她們說盡了。

     一些好酒量的弟兄們猜拳喝令,場面更顯熱鬧,輪到宋琪兩小口子挨桌敬酒時,幾乎每一個座位都過不了關。

     好在宋琪帶着了蕭大炮和顧富波可以擋個一陣子。

    然而不肯放過新郎新娘的也照樣過不了關。

     宋琪是不勝酒力的,才三杯下肚臉孔就脹得像豬肝似的通紅,相反的高麗黛卻有着極好的酒量,起先,她還有點羞答答,裝扮出做新娘子的莊重。

    在後被客人鬧急了,可就不顧一切了。

    連乾三五杯臉不改色。

     客人們發現新娘子能飲,場面更是鬧猛。

    幾乎可以說是吵翻天了。

     不時可以聽到一陣類似爆炸的笑聲傳至戶外。

     宋宅訂了四桌席,所預備的酒也隻是供四桌客人的歡聚,這時候突然好像超出了預算,宋三爺不得已派人臨時去買酒。

     廖二虎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供跑腿的,麻皮張一義的腿最快,反正街巷間的雜貨店就可以買得着美酒了。

     高麗黛有了幾分酒意就失去了拘束,她吵鬧起來比其他的客人還要兇。

     一些較守舊的老太太當然看不過眼,但是宋三爺手底下的江湖朋友卻不講究這一套,他們相反的認為宋琪别具眼光選對人了。

     麻皮張一義頭一次跑腿買回來的酒沒到幾分鐘就被搞光了,他還得去跑第二次。

     宋琪為他的新娘解圍被“驅逐出境”,客人把他趕到露台外面去了。

     那怪聲叫好和爆炸性的笑聲不時傳出戶外,使得馬路上路過的行人也側目。

     宋宅的歡樂和相隔幾間屋子的一戶人家卻成相反的比例。

    一個拖着兩條辮子像鄉姑打扮似的女郎一直以淚洗臉,那是以前和宋琪稱為一雙“金童玉女”的金櫻呢。

     金櫻為宋琪的婚事哀痛欲絕,一連好幾天,她一直躲在閨房内以淚洗臉。

     她不願意見任何的人,她下意識地感覺到每一個眼睛溜向她的人都是帶着嘲笑的意味的。

     甚至于她不願意見她的父母,連父母勸告也不肯聽。

    當然,她的父母也有過失,她和宋琪自小在一起玩耍,就被雙方的父母認定了這門的婚事,說什麼“金童玉女”的,如今,“金童”已另外“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所留下來的隻是無情的讪笑。

     金櫻恨她的父母,更恨那個“絕情絕義”移情他戀的宋琪,她恨全世界所有的人! 宋宅的宴客本來是有她一份的,宋老太太還特别的關照過,教金櫻和她的父母提早一點到,也許在酒宴之後還可以摸幾圈麻将。

     但是,金櫻能去參加這個宴會嗎?她看見宋琪的身畔的新婚妻子是另一個女人時,她能受得了嗎? 經常在宋家走動的那些“三姑六婆”,她們早認定了金櫻和宋琪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這些人的嘴巴,金櫻能受得了嗎? 金櫻拒絕參加這個宴會,她掩上房門,涕泗漣漣的,幾乎是肝腸寸斷。

     宋宅熱鬧的情形,相隔幾間屋子,幾乎全部可以聽得見,每逢那像是爆炸似的笑聲一起,就好像是刀紮在她的心坎上一樣。

     她的父母,是礙在情面上不得不去參加宋宅的喜宴,他倆沒等至席終,就謝過主人返家了。

     金櫻仍躲在閨房内哭泣不止,她連饑餓也忘掉了,就隻顧着一味的哭個不休。

     兩位老人家也知道,類似這類的事情,相勸也是沒有用處的。

    倒不如讓她哭個痛快,讓時日把感情沖淡了,也許就會好過些。

     兩位老人家隻有相對着歎息。

     宋宅的一些江湖弟兄們仍然圍着高麗黛興高采烈的鬧酒,宋琪是被“驅逐”出露台之外,禁止他給新娘解圍。

     宋琪立在那狹窄的露台上,經寒風一吹,酒意稍退,黝黑的天空上寒星疏落,遙看隔了幾間屋宇的金宅,那兒露台上是空着,屋内燈光的窗影灑在露台之上。

     宋琪不免觸景生情,在孩提時代,他就經常在此隔着露台和金櫻吵罵,到念中學時,又經常翻爬露台過屋去,和金櫻去看電影或是偷偷外出去遊玩…… 如今,他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而新娘并非是金櫻,宋琪知道,金櫻一定會非常傷心的,這女孩子的感情脆弱得可以,但傷心也于事無補,宋琪能給她怎樣的安慰呢? 面對着那平靜的露台,宋琪懷着内疚,他惟有禱告,祝福金櫻他日能嫁一個比他更為理想的如意郎君。

     宋宅的宴會吵鬧至夜深還沒有結束的意思,張一義不高興再跑下三層樓梯去買酒。

     蕭大炮是“晚輩”,大家一緻公推他去跑腿。

     其實蕭大炮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替一對新人擋了一陣酒,喝的時候不覺意,經過一陣吵鬧酒湧上頭。

     他結結巴巴地連話也說不清楚,說:“各位在我的跟前都是‘爺叔’,叫我跑腿哪敢不從命的,隻是兩位新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待會兒還要駕駛汽車回新房去!” 鄭毛和魏申甲是吵鬧得最兇的兩個,鄭毛說:“你隻管去買酒,餘外就沒有你的事了,待會兒有我們哥兒幾個護駕送他們回新房去,一切的事情就不用擔憂了!” 鄭毛是話中有意的,經過這次的酒宴,他們認識高麗黛的為人,有意負責這小倆口子的安全。

     蕭大炮酒眼昏花,兩眼發軟,好像騰雲駕霧似的,他隻得拉着顧富波同行。

     顧富波也是貪杯的好漢,他飲酒過量時創痛會複發,一時的腦袋裡會感到神經痛個不已。

    他們哥兒倆個啟開了大門落下樓梯不久,即就有人揿門鈴。

     張一義賣乖巧去應門,卻是一間店鋪的人送來了兩瓶白蘭地。

     “是你們這裡要酒的嗎?”那人問。

     “當然!早知道有人可以送,就不必我一次一次的跑腿了!”張一義埋怨說:“既然要送,何不多送幾瓶?兩瓶酒隻夠大家一個回合!” “客人隻要我送兩瓶!” “多少錢?” “錢已經付過了!” 張一義便付了小賞将那人打發走。

    鄭毛興高采烈地過來搶過酒瓶。

    将它啟開。

     高麗黛是被困在殘席間,愛鬧酒的人打算每個人敬她三大杯,要不然,就罰她當衆跳扭扭舞。

     那是崩嘴魏申甲缺的德,他說明在“大利拉餐廳”發現高麗黛的扭扭舞跳得出神入化高明已極。

     這個酒令很快的就能通過所有的同輩弟兄,有些“土包子”吃了半輩子的“賭外圍”跑馬飯,根本連扭扭舞還未有見過。

     “我們一定要開開眼界!” 鄭毛已在殘席上将所有的酒杯一字排開,他端着酒瓶将所有的杯子一一斟滿。

     高麗黛是喜歡熱鬧的人,她并不在乎這些“江湖客”向她圍攻鬧酒,相反的她笑得合不攏嘴,雖然她的臉上已被酒暈籠罩。

     宋琪甚痛惜他的新娘,一而再的希望能給高麗黛解圍,但是被一些頑皮的“爺叔”堵住,一直被隔開在露台之外。

     宋琪在原先時以為高麗黛和這些“半下流社會”的人厮混會很不習慣,但這會兒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高麗黛比他還行,高麗黛的環境既是如此的惡劣,讓她和那些“爺叔”們多打交道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至少這些“江湖好漢”将可以給高麗黛多一點照應。

     宋琪的心中這樣想,就随便他們怎樣鬧下去了。

     “咦!這是什麼酒?怎麼會有泡泡?”崩嘴魏申甲忽然發現鄭毛灑出的酒有點奇特,忙端起了一杯皺鼻子嗅了一嗅。

    “呸,他媽的好臭!” “唔,對了,我也聞到了臭味道!”另一個“爺叔”說。

     “奇怪!這不是酒麼?” 鄭毛有了幾分酒意,醉态可掬的,結結巴巴地說:“你們别胡說八道的,酒瓶是我打開的,沒有不是酒的道理!” “酒怎會有泡沫的,而且臭得好像是‘萊沙爾’!”魏申甲說。

     “試一試就可以知道了嘛!”宋琪聽說,即擠進了屋子。

     “我喝一杯給大家看看!”鄭毛端起了杯子,張大了血盆大口,以英雄本色,整杯酒倒下去,隻聽“哇”的一聲,他又把酒噴出來了,雙手堵着嘴,呼痛不已,他的嘴巴和舌頭全燒傷啦。

     果真的,那是消毒藥水“萊沙爾”。

    裝在另一隻酒瓶裡的也是。

     “媽的!是誰開的玩笑?”麻皮張一義怪叫起來。

     “這不是飲酒,是叫我們服毒了!”魏申甲也叫嚷起來。

     這興高采烈的場面刹時間變得異常緊張,連宋三爺兩老也趨過來了。

     “快把那送酒來的人抓住!”廖二虎比較冷靜,立刻吩咐說。

     那一批在“黑社會”裡混得略有點名堂的,一個個如狼似虎,啟門的啟門,卷衣袖的卷衣袖,好像就要發生一次盛大的毆鬥。

     樓梯上十數人淩亂的腳步聲,大夥兒全沖下樓去,街面上是冷冷清清的,隻剩下炮竹的殘渣,所有的店鋪都打烊了。

    連燈光也掩去。

     一盞昏黯的路燈,幾隻飛蛾圍繞在燈光處直打轉。

     那送酒來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啦。

     宋琪瑞起了酒瓶,隻見其中一隻酒瓶的背面上貼有小小的一張紙片,上面寫着:“阮難成敬賀”。

     “嗯,又是這家夥搗的亂,竟鬧到宋三爺的家裡來了,可謂膽大包天啦!”廖二虎非常氣惱地說。

     “這等于是向我挑戰了。

    ”宋三爺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憂郁煩惱置諸腦後,這時候新的煩惱又光臨了。

    在黑社會裡打滾數十年,混至白發蒼蒼,自從宣告“收山”之後就不再問江湖上的瑣事了,如今竟有無名之輩挑上了門,這等于是“奇恥大辱”,宋三爺還能夠不管嗎? 自然,對方的目标是針對宋琪和高麗黛而來,可是宋琪是宋三爺的獨生子,高麗黛已是三爺的兒媳了,“國家講法江湖講理”,縱然宋琪和高麗黛真有什麼不對,對方應該堂堂正正站出來論理才對,也或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宋三爺的分上,馬馬虎虎,讨個“公道”就作罷論,但是對方一味是以暗算的手法胡來,這未免太不“上路”了呢! 鄭毛的嘴巴被燒傷了,好在并不十分嚴重,他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舌頭早已麻木,所以一杯“萊沙爾”下去,隻覺得有點刺疼。

    那杯藥物進口就吐出了,跟着就開始翻胃,嘔吐不已,由幾個弟兄将他攙扶着進洗手間去了。

     這場宴會便好像宣告不歡而散。

     所有去追趕那來路不明的家夥的人全陸續回來了,他們覺得上這種洋當十分冤枉,隻因為一時疏忽,歹徒乘虛而入,幾乎鬧出了大亂子。

     不一會,那兩個買酒去的蕭大炮和顧富波可回來了,他們哥兒倆還唱着歌,每個人手上都提着二瓶酒。

     當他倆走進門時,發現屋子内是亂糟糟的,那股子歡樂的氣氛早已煙消雲散矣。

     “怎麼回事?”蕭大炮問。

     “阮難成的惡作劇又到了!”宋琪高舉起酒瓶子說。

     “這小子送酒來麼?” “不是酒,是萊沙爾!” “王八蛋!剝他的皮!”蕭大炮氣惱說:“居然敢玩這一手玩到三爺的家裡來嗎?” “鄭毛試飲一杯,幾乎出了大毛病!”張一義說。

     “沒關系,這筆帳終歸要記着的,遲早有一天可以結算清楚!”魏申甲說。

     筵席算是散了,宋老太太愛子心切,不放心讓宋琪兩口子自己回家去。

    她央托廖二虎無論如何要多費心盡量設法使宋琪夫妻兩人獲得安全。

     “賊人不擇手段而來,是很難防範的!”宋老太太說:“但是憑你們弟兄在H港混出來的名堂,若被外來人欺壓得無法還手,那就難堪了,阿琪是我的獨生子,假如不是祖上缺德的話,我終日求神拜佛修練功德,應該有善報的,假如他們兩口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唯你們是問!” 宋老太太等于把話說明了,要廖二虎的弟兄們負責宋琪夫妻的安全。

     宋老頭兒非常生氣,他認為很失面子,在H港居住了大半輩子,從來連小偷也不光顧他的家裡的,阮難成究竟是什麼人?什麼把戲?有膽量耍手段耍進他的家門? 對高麗黛這兒媳,宋老頭兒自是不會滿意的,尤其是宋琪在未有結婚之前已經是鬧得滿城風雨,有傳說她是人家的逃妾,而宋琪又偏愛上這麼的一個人,還實行閃電結婚,假如不是老太婆的吵鬧,宋三爺是恁怎的也不會擺上這幾桌筵席,搞至最後“洋相”出進了家門。

     宋老頭兒話也不說就回廂房去了。

     宋老太太趨至祖先靈位前上了一炷香,是為兒媳添福添壽的。

     廖二虎和他的弟兄送宋琪夫婦回返太子道公寓。

     新婚蜜月,原是春宵苦短的。

     宋琪的家中除了蕭大炮、顧富波、童媽之外,經常多了一位座上客,那是鄭毛! 鄭毛是飲了一杯毒藥之虧,要找機會報“一箭之仇”,他希望在宋琪家中得到線索,找出阮難成其人,“還敬他一杯酒!” 蕭大炮手底下的那些“阿飛幫”也在繼續進行偵查阮難成的蹤迹,可是,他們并沒有收獲。

     自從那天宴會之後,阮難成不再有什麼動靜,甚至于連恐吓電話也沒有。

     廖二虎是宋三爺跟前線索最多又最能跑腿的“大阿哥”,但是在一個星期之中,廖二虎得為“跑馬”奔命三四天,日子難過,“賭外圍”的飯也難吃,賭客們的門檻越來越精,除此以外還得應付“搶地盤”的朋友。

     廖二虎雖然交遊至廣,但是他還得為生活奔波,養一家數口,還有伸手要飯吃的小弟兄。

     宋琪很愛他的妻子,經常整日裡足不出戶,高麗黛有足夠的鈔票使這家庭美滿,每日不離酒肉,多的是親朋登門,夫妻厮守閨房其樂也融融。

     一天正午,宋琪正值軟玉溫香高枕未起,童媽叩房門,給他遞進來一封信。

     宋琪下床,将信拆開原來竟是人壽保險公司的通知,指定要到保險公司指定的特約醫院去檢查健康。

     宋琪大感納悶,他從未有投保人壽保險,保險公司的這封通知來得突然。

     “奇怪,又是誰開的玩笑?”他搔着淩亂的頭發自言自語地說。

     “怎麼回事?又是什麼客人來了麼?”高麗黛是赤裸的,她卷着一幅床單,仆卧着,露出半截身子,肌質晶瑩,色豔桃李,披着一頭散發,幽香四溢,她側面伏在枕上,散發掩了她的半臉,有如閉月羞花,桃腮微暈,嬌豔欲滴。

     說實在的,宋琪真不願離開那張床,既然她是已經醒了,又在向他問話。

     宋琪便說:“華僑人壽保險公司來了通知,要我去作健康檢查呢?” “你什麼時候去?”她仍仆在枕上問。

     “我沒有投保人壽保險,幹嘛要去呢?不知道又是什麼人開的玩笑?”宋琪将通告書扔在地上,複又躍上了床。

     “啊!”高麗黛忽而瞪大了眼,轉了個翻身,說:“是我為你投保的!并非是開玩笑!投保了十萬元!” “十萬元?”宋琪高聲怪叫。

    “人壽保險麼?我年輕力壯,什麼疾病也沒有,幹嘛的要買人壽保險?” “這隻是安全保險,我們的敵人太多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多少可以掙一點回來!” 宋琪不以為然,說:“你以為我們會被謀殺麼?呵,人死了,要錢何用?這是多餘的!” “不!也許我們有下一代,為什麼我們不替下一代先作個打算?”高麗黛說。

     “你想得太多了,我們會白首偕老,不會死的!若是阮難成會實行暗殺的話,我們早沒命了,何至于會等到我們結婚之後……” 高麗黛忽的沉下臉孔,故意流露出不樂的形色,嬌嗔說:“購買人壽保險,并不是立刻叫你去死,犯得上要你去考慮許多問題麼?”她說着,以大被子蒙上了腦袋,不再理會宋琪說話了。

     宋琪甚覺難過,坐在床沿,他再次細看那份保險單,那是包括了人壽保險、人壽儲蓄保險、意外傷亡殘廢保險、健康保險,共計是十萬元。

     其中最着重的是意外死亡,保險公司就得加數倍的賠付,他很奇怪,高麗黛小小的年紀,為什麼會考慮得這樣的多?她真擔心阮難成會向他們下毒手麼? 假如一旦真遭遇了不測,那又要錢何用?就算保險公司賠得更多,“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身外之物,留着也是多餘的。

     吃午飯時,鄭毛及時趕到,蕭大炮和顧富波兩人早坐上了桌子,他倆是從來不必等候主人的,隻要碗筷擺開,大模大樣的就上桌,蕭大炮還是餐餐不離酒,那座酒吧好像是為他一個人所設。

     “怎麼樣?有消息沒有?”鄭毛走進屋子就問。

     “什麼消息?”蕭大炮反問。

     “那個請我吃‘萊沙爾’的朋友可有尋着?” “呸!你在外面混混,地頭上比我們熟得多,這種問題,竟然要來請教我們麼?” 鄭毛聳肩說:“事情是由你們這裡發生的,當然我得向你們請教!” “我們的‘爺叔輩’都束手無策時,問我們好像已經是多餘的了!”顧富波說時,吃吃笑個不已。

    “你隻吃過一杯‘萊沙爾’,我們卻都在醫院裡躺過一段時日呢!” “這樣吃了悶虧好像連一點咒念都沒有,實在有點于心不甘呢!” “沒有咒念又怎樣?我們不能滿街的找人打架!”蕭大炮說:“還是先坐下來,我們吃杯酒從長計議吧!” 鄭毛搔着頭皮,說:“廖二虎倒好像有了新的靈感,那天晚上送酒來的人隻有張一義一個人見到過,所以他把張一義一早就帶走了,說是有把握可以把送酒來的人尋出來呢!” “假如連廖二叔都沒有辦法的話,我們不如自動停在挨打的地位上算了,反正也是這麼回事呢!”顧富波說。

     由于高麗黛生了氣,宋琪不得不起床,洗漱已畢,他披着晨衣走出了寝室,招呼顧富波說: “待會兒你送我到華僑衛康醫院去!” “唏,心血來潮,到醫院去幹嘛?”蕭大炮問。

     “不!我是去檢查健康的!”宋琪說。

     “年輕輕的,體壯力健,幹嘛要檢查身醴?”鄭毛問。

     “嘻;莫非新婚消耗太多?……”蕭大炮咯咯笑了起來。

     “我不許你們胡說八道!”宋琪闆起臉孔正色說:“麗黛替我購買了人壽保險,這是例行手續,一定要作健康檢查的!” “人壽保險?”鄭毛怪叫。

     刹時間,他們三個人面面相觑,這是我們國人的習慣,年輕人對人壽保險都不太重視,好像那是屬于行将就木者所有的事情。

     “不緻于到那個程度吧!”蕭大炮瞪着眼,搔着頭皮說。

     “不要那樣瞪眼看着我,人壽保險等于是一種儲蓄,現在世界已經不同了,許多新鮮的事物你們全不會了解的!” “年輕人購買人壽保險,說來會使人不肯相信!”鄭毛說。

     “唉,你們不懂,就不必多說了!”宋琪有點惱火,實在他也是被逼着幹這碼子事呢。

     “吃完飯就走嗎?”顧富波扮了怪相問。

    “新娘子可陪你去?” “她留在家裡!” 鄭毛忽的想起另一回事,忙說:“阿琪,老太太有點不大舒服,也或是又和老太爺生氣了,廖二虎今早上特别關照,教你有空時回家走一趟!” 宋琪唯唯諾諾,他向來侍父母至孝,心中猜想,母親和父親嘔氣,可能全都是為了他呢,高麗黛忽然推開寝室的房門,探首出來說:“今天下午我要用汽車!” 宋琪猜想,高麗黛也許是為了人壽保險的事情,鬧得不太愉快,女人的氣度都比較狹窄,不和她計較就是了。

     “你到什麼地方去?”他問。

     “不用你管!”她砰然将房門關上了。

     新婚沒多少天,為一點小事情,在衆人的面前吵鬧是十分難看的,宋琪隻好忍下這口氣。

     “小兩口怎麼搞的?你們結婚才多少天?”鄭毛在這方面比較敏感,詫異地說。

     “凡事看開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宋琪心平氣靜地說:“汽車本來就不是我的,就留給她用就是了!” 鄭毛原是打算喝個兩杯酒的,看這種情形,酒也喝不下去了。

    便說:“我該走了,别忘記廖二虎一定教你回家去一趟!” “鄭毛,你何不幹脆陪我回家去走一趟呢?” “現在就走麼?” “也好!”宋琪回進寝室。

     高麗黛仍以被子蒙着腦袋,好像仍在賭氣,宋琪穿好了衣裳,趨至床前他輕揭高麗黛的被子,但是她故意将身子卷得像蠶蛹一樣。

     “我要回家去一趟,下午會到衛康醫院去檢查身體的!”宋琪故作體貼地說。

     高麗黛沒有反應,也不予理睬。

     “什麼事情值得你生這樣大的氣,别忘記我們的新婚沒有多少天啦!”他再說。

     高麗黛還是不說話。

     “下午你上哪兒去?别忘記,一個人不要單獨亂跑,你的仇人實在太多了!”他像一個好丈夫對妻子關切地說。

     高麗黛忽的咯咯笑了起來,那蒙着腦袋的被單也抖顫不已。

    她好像是有意逗着宋琪嬉耍的。

    宋琪忙揭開她蒙着的被單,隻見高麗黛怒意全消,雙手蒙着嘴,笑得兩隻眼睛眯成了兩道細縫。

     宋琪懊惱不已,呶着嘴說:“原來你是有意逗我的!” 高麗黛伸張的玉臂,如兩條水蛇般的招展,她摟着宋琪的脖子,将他拉至床上。

    并和他親吻。

    他倆便好像和好如初了。

     “你下午打算到什麼地方去?” 高麗黛說:“不瞞你說,我同樣的購買了人壽保險,同樣的要去作健康檢查!” “既然這樣,我們何不一起去檢查呢?” “不,由兩家不同的保險公司購買的人壽保險,在兩間不同的醫院檢查!” “我可以陪你去!” “道路完全不同,你不是下午要回家去一趟麼?” “這不會耽誤多少的時間!” 高麗黛使勁擰了宋琪的臉頰,并羞他的臉,說:“你少生氣就行了,不必做出那形影不離的形狀,也許我做完健康檢查之後,還要去買東西!” “你最好不要單獨到處亂走!” “有顧富波和蕭大炮兩個人做保镖,還怕會有什麼意外嗎?” “為什麼不要我陪伴呢?” “你要回家去,不能有了妻子就連父母都不要呀!” 以後,房間内就傳出一陣嘻嘻哈哈打情罵俏的聲音,使得坐在飯桌上的幾個人全停下了碗筷,尤其是蕭大炮至感羨慕,真個是“隻羨鴛鴦不羨仙”呢。

     “奇怪,真是冷熱無常,隻片刻功夫,就完全改變了!”顧富波歎息說。

     鄭毛自命是老資格,說:“新婚小夫妻多半是如此的!” “看情形,還好一會耽擱了,何不坐下來,我們先飲上幾杯!”蕭大炮向他招呼說,鄭毛大笑,說:“你說得對,還不隻耽擱一會了,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報銷一瓶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