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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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城是半島和内地的封鎖線,在連陸的咽喉處,不過數百碼地,兩邊都可以看見海水,當中是岐關公路,一座建築物——關閘,是用鐵閘射堵着。

    其他的地界,全築起堤壩,或用鐵絲網隔斷,凡是接近山地,或海岸的邊緣,都是黃牛黨活躍的地區,他們還暗中編出碼頭的名稱,以便利工作。

    這些碼頭,多半是地勢險惡,雙方軍警林立,互相戒備,以防不測。

    但是黃牛黨和他們都氣息相關,串同作弊,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事情交待得過去就行了。

     這時,老煙蟲趙老大正焦灼地守候在關閘附近的一家茶館,為恐防被章寡婦的爪牙認出廬山真面目,瓜皮帽壓得很低,聳起肩膊,兩隻鼠眼老由窗戶向關閘的進口盯着。

     計算時間,無論如何龍坤山等一幫人總應該回來了。

    由關閘至陳家祠,乘汽車隻需要半個鐘點的路程,就可以到達,即算仇奕森的錢财藏得更機密一點,差不多上十個鐘點的時間,即算龍坤山、劉進步更無智無能,以龍坤山的殘暴也足可把仇奕森制服,将錢财起出來,回返賭城。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音息全無,趙老大凝望在關閘的進口間,一切與日常動态無異,人來人往,為生活而奔波的小販,熙熙攘攘,關閘外難民成行,葡人軍警忙着檢驗進關的許可證。

     “不要出事了吧?”趙老大喃喃自語,心情焦灼無可形容,一面他要盡情回避各方面的人馬,不敢稍露形迹,黃牛黨、“利為旅”、章寡婦的爪牙,警探、都是他的對頭。

     他惶惶不安,為了貪圖錢财,施逞狡計,四面樹敵,弄成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到現在為止,孤立無援,假如被任何方面發現,都會有喪生之危。

     越是想着,趙老大越是遑遑不安,不覺汗如雨下,這是老煙蟲煙瘾起的作用。

    附近雖然有煙館開設,但是趙老大不敢随意行動,随身所帶的乾煙泡又全吞用了,瘾發難熬。

     但是他心中仍念念不忘仇奕森的一筆大财産。

     “再等半個鐘點看看,假如再不回來,那準是出事了,我就和桂枝姐遠走高飛吧……” 倏的,他發現一個人在關閘附近行動,形狀似乎也非常焦灼,不斷地在徘徊,似乎也急着在等候什麼人進關似的。

    這人肥頭大臉,穿一身畢挺的西裝,正是“利為旅”酒店的經理莫德全呢,趙老大不禁大驚失色。

     “難道說,仇奕森的一批死黨已經知道仇奕森被綁出關閘外了麼?”他暗自發問,更是如坐針氊,坐立不安。

     同時,又看見有些短裝打扮的漢子們,上前和莫德全攀談,這些大漢,有一部份趙老大認識的,是“利為旅”的店夥,但是有一部份卻完全是粗人,看樣子像是黃牛幫的人馬呢。

    這時,趙老大把煙瘾驚成冷汗,忙把手槍掏出,暗暗拉火上膛,以防不測。

     忽然,一個女郎拖着一個小女孩也在關閘附近出現,也趨上前去和莫德全說話,似乎在打探消息,趙老大認出那是梅嘉慧梅嘉玲姊妹倆,由此可以證實,仇奕森的死黨和黃牛幫已經知道仇奕森被人架出關外,而且必然的已經派出人去設法營救了,他們是在守候消息,等候接應了。

     “趙老大,這時你不逃走,還待何時?”趙老大揩了一把鼻涕自提警告說。

    “向章寡婦騙來的五十萬元足夠你花上一輩子了!何苦還拿着性命去貪圖富上加富?” 想着,趙老大便匆匆站起來,付了茶資,閃閃縮縮出了茶館,由于馬路上人等蕪雜,也認不出是否有敵人混雜其中,趙老大低垂下腦袋,以手帕掩着臉,裝着傷風咳嗽,繞向僻靜人少的地方行走。

     終于給他找到一架出租汽車,跳上汽車,指揮司機風掣電馳向着火船街碼頭而去,預備找尋桂枝姐預定下的漁船,從此遠揚海外,渡其寓公的生活。

     首先,他在船幫會的聚集地等着他的把兄弟船幫老大金良清,打聽桂枝姐定下的漁船靠在什麼地方。

     豈料,船幫老大金良清非常驚訝說:“桂枝姐包下了漁船,在天将拂曉的時候,已經啟碇走了!” “走了?……”趙老大如聞晴天霹靂,冒出一身冷汗,複又裂嘴回複笑态說:“金大哥老愛開玩笑的,沒等到我來,她怎麼會走?” “孫子騙你!”金良清正色說。

    “和她同走的還有一個男人……” “一個男人?……”趙老大幾乎發狂,“是否黃翼那小夥子?”他指出他的情敵。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反正臉孔白白的油頭粉面的小夥子,一臉溫相……”金良清說。

    “還是我派人送她們出海的……” “正是她媽的這小子……”趙老大氣得七竅生煙,幾乎眩昏在地,萬沒想到桂枝姐會泯沒良心,忽然叛變出賣他,席卷全部所有而且還攜帶小白臉而逃。

    挖盡心思,擔驚受駭,到處樹敵,四面楚歌,所弄來的幾十萬錢财,結果還是落個兩手空空。

     實際上趙老大自從包下桂枝姐視為禁脔之後,桂枝姐一直就沒有規矩過,趙老大又何嘗不知道,不過趙老大是賭城的地膽(地頭龍),上下貫通,惡名四播,沒有人能惹得起他。

    況且趙老大将桂枝姐看管甚嚴,假如誰想沾染,那準會自讨麻煩。

    所以福隆新街十六号被稱為“路不通行”就是這個原因。

    但是桂枝姐卻是個煙花女人,出身青樓,那會甘願和鸠形鹄臉的趙老大厮守,偷人養漢,自是常事,得到機會,怎會不就此脫離趙老大的控制。

     桂枝姐原有一個老相好的,名叫黃翼,是理發店的理發師,臉孔生得漂亮,但是沒有錢,桂枝姐平日還在趙老大身上挖了幾個錢補貼他,趙老大也曾得過風聲,到過理發店去找過黃翼的晦氣。

    黃翼吓得屁滾尿流,找了許多人打圓場,請酒賠禮,發誓賭咒,以後絕對不和桂枝姐會面,才算把這件事情平息下去。

    萬想不到,他又和桂枝姐雙雙遠走高飛,效鴛鴦遊呢。

     “他媽的!狗娘養的東西……”趙老大忽然暴跳吼叫,頰上的刀疤紅脹欲裂,兩目圓睜,怒不可遏,揪着金良清的衣領,叫罵,說:“……你為什麼放她走了……” 金良清不明就裡,對趙老大的态度不滿,擺開他的手說:“當時桂枝姐并沒有提你的名字,我幫忙替她雇船送她出海,還是全看在你的交情上咧!老煙蟲!我們是自己弟兄,沒什麼話不可以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老大激忿得無以自持,呐呐不能成語,蓦然轉身跑出海岸,那一字劃出水面用木闆搭架的陳敗碼頭,漁船小艇排列成行,水上人家正在為生活忙碌,異常嘈雜混亂,趙老大在人叢中沿着海岸奔走。

    意外打擊的狂怒,淹沒了他的理智,下意識地冀圖在人叢中能找到桂枝姐的影子。

    狂跑了一陣,終于他頹廢地停了下來,遠眺海闊天空,天海相接的水平線上,帆影幢幢,也許内中有着桂枝姐包雇的漁舟,也許沒有,計算時間,桂枝姐的漁船應去得更遠。

     “遭天雷劈的狗婆娘……”趙老大哽咽詛咒,也不知是悲是怒。

    揮拳擦掌指着天空說話:“好沒良心的東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終有一天冤家聚頭,我姓趙的剝你婆娘的皮……” 金良清見趙老大已露癫狂态度,到底是自己的結拜弟兄,匆匆追着出來,一直跟随在後面。

    趙老大偶然回頭,又一把揪着他說: “金大哥!你借我一條漁船,讓我去追這對狗男女怎樣?” “别說傻話,桂枝姐的漁船,駛向什麼方向也不曉得,時間過了這樣久!天底下這樣大,到那裡去追?” “她曾說過到什麼地方去嗎?” “她說是說到香港去,但是說了就不會去,去了就不會說。

    我為着重江湖道義,又不好一直追問……”金良清說時,仰首嗤了一口,“唉!趙大哥,桂枝姐不過是個妓女,偷人養漢還不是常事,跑了就跑了,何必看得這樣嚴重,天底下美女嬌娘多得很,隻要有鈔票,還怕找不到女人嗎……哈……” 趙老大有苦說不出,長歎一聲,想把五十萬大鈔追回來的希望已經渺茫,泯沒天良,出賣朋友,巧布詭計,所使用的一番心血完全付于流水。

    現在四面樹敵,章寡婦、李探長、黃牛幫、“利為旅”,甚至冷如水的手下人……任何一方面的人馬,都在搜查他的蹤影,一場空夢驚醒,可能任何出口全有眼線布下,任他插翅也難逃出賭城了。

     果然不出所料,趙老大和金良清在碼頭上剛停留腳步,便有兩名大漢擁上來,一把将趙老大擒住。

     趙老大知道事敗,方欲拔槍拒捕,已被兩名大漢将他制住,同時手槍也被繳。

    金良清是火船頭街位碼頭的地膽,眼看着自己的把兄弟處在危困,自然拔刀相助,張臂向左右高呼一聲。

    刹時,碼頭上起了一陣動亂,水上的幫會比較團結,正在卸貨的苦力,全丢下工作,持着扁擔鐵鈎等物作武器蜂湧過來。

    同時,船艇内的漁民,亦紛紛跳上碼頭準備打鬥。

     兩名大漢見情形不妙,慌忙掏出警探執照,向金良清招呼說:“朋友!我們是奉令執行公事,假如你一定要庇護我們,就把人交給你,大家留下交情!” 金良清看見是官方的警探,便楞住了,到底邪不勝正,金良清雖然是船幫的阿哥頭,但還不敢正面和政府作對,這種黑社會的組織,已成為正式,半為官方公認,船幫出了麻煩,準找到阿哥頭的頭上,況且趙老大又不是船幫的人,金良清不敢為自己的一個拜把兄弟而破壞了整個船幫的規則,惹出麻煩。

     “我們的趙老哥犯了什麼法,麻煩兩位動公事?”金良清抱拳說話。

     “我們奉探長令命令——這是拘票!”一名幹探掏出拘票表明任務。

    “各位有什麼話說不妨到警署去說,我們弟兄吃這一口飯隻是奉命跑腿做事!” 金良清知事态嚴重,隻有遣散所有圍攏預備毆鬥的船幫人群。

    自然趙老大也不肯把事情真相說出,金良清為着重個人義氣,隻有跟同趙老大到警署走一遭,打聽消息。

     當兩名警探用手铐将趙老大铐上時,趙老大仰天長歎一聲: “唉!天絕我了……” 桂枝姐泯沒天良,背棄趙老大,拐走五十萬元巨款,包下一隻漁船,和她的老相好理發師黃翼雙雙出走,是否就此逍遙海外,同諧鴛夢呢? 不?她們的漁船,在拂曉時出發,金良清還是看在趙老大的一份交情,派人伴送他們直出海外,可以避免許多麻煩。

    豈料天不假緣,漁船一出公海,伴送者分手回頭,鬼使神差,她們的漁船便遇到海盜。

    華南沿海的海盜,卻不像内地江河間的盜賊那樣馬虎,全是機械化裝備,非常猖獗,一艘汽油快艇盯在海船背後,一路鳴槍示威,喝令停船。

    假如桂枝姐沒有五十萬元大鈔在身上,停船讓他們洗劫一番,也損失不了什麼;但是這位煙花女子,蓦然暴發,豈肯刹眼間又被打回原形,漁船的水手對海盜的行為全是清楚的,他們視人命為草芥,殺人越貨,全不當一回事。

    本拟停船哀求饒命,豈料桂枝姐取出巨量錢鈔,逼令他們加足馬力逃亡,水手們一則愛财,二則愛命,一再猶豫之間,便惹起海盜的殺性,“碎砰砰……”一陣機槍如同飛蝗雨點般射來,漁船着火,油倉爆炸,船毀人亡。

    桂枝姐和他的情人帶同五十萬元大鈔,同墜海底,葬身魚腹,永渡他們鴛鴦之盟,這也是天網恢恢,造化弄人,給為歹作惡者之一記當頭喝棒。

     朱劍雄父子及黃牛幫的五個弟兄,是怎樣會知道仇奕森被綁架出關閘之外,而及時趕到陳家祠去救仇奕森脫險的呢? 原來,當龍坤山、冷如水等六個亡命之徒,架着仇奕森越過關閘進入匪區之際,時正天色微明,在鐵幕的邊緣,正是黃牛黨,私枭工作活躍接近結束階段,他們要把一切工作在天亮之前結束,情形非常混亂。

    當汽車在人叢中穿過而被沿路崗位的警哨截攔檢查之時,就有幾名黃牛黨發現車中的秘密,他們看見有兩個人被捆綁在車中,雖然眼睛被蒙上,但是仇奕森唇上那撮小須的标幟是無法隐蔽的。

     本來,“利為旅”酒店的經理莫德全就猜想到歹徒綁架仇奕森的目的,是為仇奕森的秘密藏款。

    莫德全是追随仇奕森十餘年的死黨,對仇奕森的行為、性格比較清楚,仇奕森曾利用陳家祠做走私、漏稅、販毒的大本營,攤分贓款,也在陳家祠,所以這筆财富也可能埋藏在這個地點。

     當仇奕森在劍湖馬路梅嘉慧吊唁熊振東被冷如水一幫架去,莫德全得到朱士英的報告,就立即召集仇奕森昔日的所有舊部,并請黃牛幫所有的弟兄給以助力,準備傾覆整個賭城,務必要在數小時内把仇奕森的蹤迹下落搜尋出來。

    當他們的工作感到失敗之時,莫德全就想到了陳家祠,所以特别請潘三麻子傳令留據在關閘外活動的黃牛幫人馬,加強注意出進關閘的車輛行人,以刺探消息。

    好在出岐關隻有一條公路容易監守。

    果然的命令傳出不久,不出所料,黃牛幫就發現有歹徒數人綁架了一名有小胡子的肉票出關閘,而且在這些歹徒群中,龍坤山隻有一隻獨眼,目标顯明,可證實被綁架者就是仇奕森。

     消息很快就到了營救仇奕森的大本營“利為旅”酒店,黃牛幫新上台的阿哥頭潘三麻子,朱劍雄父子,梅嘉慧姊妹兩人,及“利為旅”的全班人馬,全恨不得馬上追出關閘去和龍坤山等人拼鬥。

     但是莫德全認為越出關閘進入匪區,不能明目張膽風聲掀得過大,假如人數過多,可能引起各方面的注意而壞事。

    所以特别指定,由潘三麻子帶隊,選出四名精明善鬥的黃牛随行,朱劍雄父子自告奮勇,莫德全看在朱劍雄是個武夫,善于搏鬥,便答應了。

    朱士英和仇奕森是義父子的關系,也無法拒絕。

     梅嘉慧因為仇奕森是她的恩人,也争着要随同出發,但是莫德全任怎樣也不肯答應。

     一切準備停當,趁着天色未明,他們一行七個人便在海灣偷渡進入匪區,趕往陳家祠營救仇奕森。

    當他們發現停在路旁的一輛汽車有自賭城的通行證時,便證實了一切線索是正确的。

    當七個人趕到陳家祠時,正是仇奕森千鈞一發之際,他們及時趕到,救助仇奕森脫險。

     莫德全一直守候在關閘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