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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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馬路的中段,有一家規模宏大的洋服公司,在賭城可算得上首屈一指。

    平常,他們并不兼制結婚禮服,這次因為是大股東老闆章寡婦結婚,指定了要訂制英皇伊麗莎白同樣的婚禮服,裁縫師傅們不得不大動腦筋,收集了百餘種參考,好容易才把一襲婚禮服的草樣縫成。

    章寡婦試過三次樣子,她對身材的曲線還未能表露,感到不滿。

     經過第四次修改之後,電話傳報,門前駛來一架汽車,章寡婦姗姗走進洋服公司。

    她自從在海水浴場遭受仇奕森的一頓淩辱之後,行動都非常警惕,小心翼翼,平日深居簡出,還特别多聘請了幾名保镳打手,把住宅防衛得如同戒嚴地區一樣,每逢外出,便帶着兩名保镳,一左一右,好像軍政要員一樣。

     章寡婦來到洋服公司,店員便倒茶遞煙,谀谄逢迎,唯恐招待不周,一陣忙亂之後,三四個人将一個披着禮服新娘裝扮的木偶模特兒杠了出來,那襲禮服穿在模特兒的身上,滿顯得曲線玲珑,頭紗如羅傘般張開,坦胸露臂,輕紗薄履,裙紗長達三十餘尺,捧着一束鮮花,嬌豔欲滴,栩栩如生。

     “章小姐,禮服已經完全依照尊意修改,您看如何?”副理說。

     章寡婦細細端詳一番,雖覺得仍不合理想,也無瑕疵,副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恨不得章寡婦試過以後,将禮服取去,就交差完事大吉。

     “先試試吧,不合式再改!”副理說。

    招來兩個女服務生,将打掃潔淨粒塵不染的化妝室打開,剝下木偶的禮服,讓章寡婦試身。

     “葉先生為什麼沒有來?”趁在章寡婦更衣之時,副理還故作關注的問候。

     “他要上班啦!”章寡婦說:“腰身還是沒有做好,太松。

    ” “不要緊,我們負責改,”副理說:“葉先生也是挺忙的!” 一會兒,章寡婦已俨如新嫁娘的打扮,自更衣室出來。

    店員早已把三面照身鏡移成品字形,讓章寡婦欣賞她自己設計的嫁衣。

     她站到照身鏡前,轉移身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眼睛不斷地移轉,漸漸,她的臉容微露愠色,柳眉倒豎,叱罵說: “我早叫你們把腰身束緊,敞胸開下齊肩,你們幹的是什麼事?一點也不聽!你們自己看看,多麼難看……” 副理當時臉色大變,慌慌張張指着一本雜志:“我們完全是依照伊麗莎白女皇的婚裝剪裁……你看,她的敞胸也是這樣高的……” “難看,難看,難看,……”她一連串呼叫。

    “我的話為什麼不聽,不管怎樣照着我的話修改!” “紗緞全照着尺碼剪裁,修改之後恐怕要走樣……”副理非常為難。

     “那末重做!”章寡婦狠狠扯下頭紗,“否則你們全替我滾蛋!” 正在這時,她的背後出現一個白衣紳士,打扮俨如一個新郎,就是年紀大上一點,唇上有一撮短須,章寡婦剛在鏡中觸見,不禁大驚失色。

     她轉過身來,高聲吼問:“你來幹什麼?” 仇奕森深深一鞠躬,露出嚴肅的笑意說:“我來欣賞你的再嫁衣!”随着,他伸出兩隻指頭,粘起章寡婦肩頭上的披紗,側眼斜睨說:“嗯,紗太厚一點,敞胸開得太高……”回頭向副理帶着責備的口吻說:“你們分明在故意掩蓋章小姐美滿的身材!” “……”副理呐呐不能作答。

    他還不知道這位突如其來的紳士是章寡婦的什麼人。

    又是誰放他跑進這間化妝室的呢? 仇奕森繼續說:“裙子也太長,章小姐渾身上下最美的就是兩條腿:你們想吃飯的絕不是這樣做法!” “結婚禮服,怎麼能作短裙子呢……多麼難看呀!”副理冒着熱汗聲辯。

     “嗯,背面還做得不錯!”仇奕森轉到章寡婦背後。

    禮服是由臂肩,“V”字形開到腰部,露出一大幅晶瑩潔白的脊肉。

    “假如前面也是這樣開該多麼好!” 章寡婦向被洋服公司的店員,視如衣食父母,女皇般奉承,現在當面受人奚落淩辱,氣得臉色慘白,全身抖索。

    她悔恨保镳沒有帶進來,在這種四無援助的環境下,她不敢過份還嘴,怕激起仇奕森的羞怒,加以更大的侮辱使她無法下台。

     “我記得從前的那套禮服比現在的這套要高明得多!”仇奕森說。

     “這是我個人的事情,用不着你管!”章寡婦咬牙切齒說。

     “我是完全為你着想!” 章寡婦的手提包還在更衣室内,裡面藏着一管自衛手槍,她想向更衣室行去,預備必要時火拼。

    但被仇奕森攔着。

     “别慌,我們把話說清楚!”他說。

     “你預備幹什麼?我沒空!”她狠聲回答,強欲闖進去。

     “在葉小菁沒有來之前,我們必須要把話談清楚!”仇奕森伸張鐵爪将她的臂腕捏着。

     正在他倆拉拉扯扯之間,蓦的一個捧着照相機的小夥子闖了進來,對好距離,鎂光燈一閃,把這幅動人的鏡頭拍了進去。

     “這是幹什麼?”章寡婦驚惶地問。

     仇奕森附耳低聲說:“新聞記者,他預備把這張照片連同十幾年前的結婚照,一并刊登出去!” 章寡婦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想不到仇奕森的報複連新聞界也勾結了。

     “所以,我要好好的和你談談!”仇奕森說。

     忽然,章寡婦跺腳向店員呼叫:“你們快來,把他轟出去!” 店員那敢動手,在旁怔怔發呆,還是副理比較鎮靜,走上來正欲向仇奕森解勸,被仇奕森一掌推開。

     “他們管不着我們的事!”仇奕森說:“同時,你也不願意出這個醜!” 章寡婦不管,沖着,向副理吼叫:“聽見沒有?我命令你們把這個流氓轟出去!聽見沒有?你們不敢動手可以把我的保镳叫進來!” “你不能命令他們!”仇奕森厲聲說:“他們怕你,是以為你是他們的大股東,衣食父母;其實不然,我才有資格命令他們做事,不相信請把股票拿出來看!誰才是大股東?” 章寡婦愣住了,假如鬧下去,她确實丢不起這個人,股票上是仇奕森的名字,十多年來,誰會知道這個秘密?章寡婦在賭城的地位,全是仇奕森遺下的一筆孽障錢所造成,仇奕森說話已留了餘地,章寡婦不由得軟化了,她垂下頭怔怔的凝呆。

     “你們的會客室在那裡?”仇奕森向副理問。

     副理看過章寡婦的臉色,似有允諾,行在前面領路,将經理室旁的一扇玻璃落地長窗推開,裡面一間布置雅緻的小會客室,仇奕森讓章寡婦行在前面,入到室内,反身向副理說: “希望你們自重人格,不要偷聽,否則大家不好看!醜話說在前面!”随着,将門扣上。

    向章寡婦說:“不管你的禮服做得怎樣漂亮,反正你的婚事非取消不可!” “假如我不肯取消呢?”章寡婦撒野問。

     “非取消不可!”仇奕森重複說。

    他燃着煙卷,考慮又考慮地說:“不取消也可以,但是新郎不許是葉小菁,随便換一個,任何人都可以……李探長,葡斯幫辦,赫區爾,甚至于龍坤山都可以,隻要不是葉小菁……” “但是我決定了是葉小菁又怎麼辦?” “不行!”仇奕森說:“何苦貪圖一個小白臉,臉孔漂亮于你有損無益,試看上千萬的财産,我完全贈送給你,既往不究,隻要你肯放棄葉小菁,你有的是錢随便找一個乘龍快婿,以後雙宿雙飛,我絕不再留難你,我們的仇怨,就算一筆勾消,這樣便宜的事情,你還不肯幹嗎?” 章寡婦赫然冷笑說:“小菁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小菁,我們曾經山盟海誓,生死永不分離!” “哼!”仇奕森說:“你也曾經和我山盟海誓,你的賭咒,還不是等于吃白菜,曼莉,這是我最後的警告了……” “哈,你不是要我一輩子做寡婦嗎?好了,你現在忌妒了,葉小菁年輕,漂亮,他愛我甚緻于犧牲他的性命,你忌妒也沒有用,警告也沒有用,反正我們倆人非結合不可!” “不行!”仇奕森吼叫,臉孔漲的血紅,緊捏拳頭,預備揮拳打過去,但他不忍下手,因為對方正是兒子的愛人。

    “天底下這樣多的男人,你為什麼單隻選中葉小菁呢?生死兩條路,任憑你自己選擇!” “我甯可死在你的手下,非嫁葉小菁不可!” “你不要逼虎跳牆!放棄葉小菁!這是命令!” “命令?哼!你不夠資格!”章寡婦潑辣說。

    “你的為人過份卑鄙毒惡,我需要看你的妒忌!” “呸!誰屑妒忌你!我以最大的忍耐,請你離去!聽見沒有?離開小菁!” “假如我不離開他呢!” “你非離開不可!”仇奕森咬牙切齒忍耐着。

    “這樣,算是我要求你吧!” “要求?”章寡婦豁然大笑。

    “想不到自命英雄好漢的仇大哥也低頭!”忽然,她厲聲說:“憑什麼離去?” “因為……”仇奕森忍無可忍。

     “因為什麼呢?”章寡婦賣弄風情,緊逼而來。

     “因為……” “因為?——說呀!” “因為他是我的兒子!”仇奕森自牙齒裡迸出來吼叫。

     “葉小菁……?”章寡婦大驚失色。

     “嗯,葉小菁就是我棄養十餘年的兒子。

    也就是受你慫恿而拆散的親生骨肉,曼莉,這已經是你的罪孽了,你還忍心給我們仇家來一出亂倫悲劇麼?曼莉聽我的勸告,放棄小菁,帶着你所有的财産遠走高飛,以後你的事情我絕不過問……”他的眼眶中珠淚滾滾欲墜,已成為末路英雄苦苦乞憐的狀态。

    “原先的時候,我本拟向你施盡一切最惡辣的報複,使你在賭城無顔做人,但是我發現這個秘密時,我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你曾有恩于葉小菁,就憑這點,我們的仇怨可以抵消,特意放你一條生路,希望你自己好好選擇……” 章寡婦呆住了,她有點眩昏,做夢也沒有想到,葉小菁會是仇奕森的兒子,當她陷仇奕森入獄之時,也曾搜尋仇奕森的後裔,預備斬草除根。

    想不到今天竟做了她的未婚夫婿,真是冤家路窄了,陷害了人家的父親,又愛上人家的兒子……她靜靜地擡起眼,向這個刁鑽狡猾的老狐狸投視,“仇奕森的手段險惡毒辣,會不會又是欺詐?别中了他的奸計了!”章寡婦心中想,但是細看仇奕森的低聲下氣,悒悒抑郁與平日暴戾權蠻的情形完全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