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英雄氣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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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誤友為敵,”仇奕森回答。

    “我常自作聰明,也就常為聰明誤事。

    ” 汽車又在街道上疾駛,隻一刻工夫,就來到鏡湖馬路中段,梅嘉慧招呼汽車在她家門前停下。

     這是一座古舊的紅磚房子,在賭城說來,算是中下階層的住宅。

    由這住宅就可證明梅嘉慧的家庭境況不大好。

    大門洞開着,梅嘉慧首先跑進屋内,裡面冷清清的,全無人迹,那幾個流氓與她的母親妹妹全不見了,情形好像有點異樣,梅嘉慧頓時芳心砰砰亂跳。

     “莫非那些流氓把母親和妹妹全都架走了嗎?” 房屋非常簡單,一廳兩房,梅母的卧房是在左面,大門鎖上了,自己卧室的門卻是開着的,後首是一條深窄的走道,直通後院天井。

     梅嘉慧跑出後院,隻見他的小妹妹嘉玲,正孤零零站在天井前暗自垂淚。

     “嘉玲,媽媽呢?”梅嘉慧焦灼地問。

     “媽媽在房裡睡覺。

    ”小嘉玲的口齒非常伶俐。

    看見她的大姐回來,慌忙拭乾眼淚,眯着小眼,嬉笑顔開。

     “那些壞人呢?” “他們全走啦。

    ” “對不?”仇奕森心高氣傲洋洋自滿地說。

    “我早說他們要收回成命啦!” “是一個獨眼龍的光頭和尚和一個瘦黑的鴉片煙鬼來把他們叫回去的!”剛好六歲的小ㄚ頭,好像懂得很多,指手劃腳,活龍活現向她的姐姐解說。

    “他們把許多債據還給了母親,還說自己認輸了呢!” “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偷偷的哭哪?”梅嘉慧疑惑地問。

     “媽媽不讓我和她在一起睡覺,她要我一個人站在天井裡玩,還抱着我,摸我的頭發,親我的臉,還叫我‘好孩子’呢,……她說‘媽媽對你不住’。

    ……”小嘉玲的眼眶又有點紅潤,又掉下了眼淚。

     “哦……”梅嘉慧毛發悚然,有點迷惘。

     “後來,她關上房門,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痛哭,我在外面叫門,她怎樣也不肯開……所以我也哭了……”她揉着小手拭去眼淚。

     仇奕森也漸覺得小嘉玲說的話有點不對,蓦然梅嘉慧驚駭呼叫一聲,慌忙轉身向屋子内跑去。

     她的這種意外舉動,可吓壞了逗人憐愛的小嘉玲,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仇奕森将她抱起,追在梅嘉慧的後面跑進屋内。

     梅嘉慧在她母親的卧室門前,拼命敲門,放聲大哭,還不斷地高聲呼叫: “媽媽……媽媽……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我和小嘉玲将來怎辦呢?” 室内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反應,沒有絲毫聲響。

    仇奕森不得不走上前,将梅嘉慧拖開說: “你不要過份激動,别把小孩子吓壞了!”她将小嘉玲交給梅嘉慧抱着。

    随着,用他結實堅如銅鑄鋼鍊似的肩膊,橫着身子,死勁向門上沖撞,門栓扣得非常牢固,一次,兩次,三次…… 轟然一聲巨響,整塊門時被他撞坍下來。

     室内,一個女人高高地懸挂着,披頭散發,僵硬畢直,大概懸梁自盡的時間已經過久,無可挽救了。

     梅嘉慧驚惶恐怖,凄厲地呼叫着,向她的母親撲去。

    “媽……”叫聲未完,軟綿綿地癱跌在地,她昏眩了,可憐手中抱着的小嘉玲,反而被壓在身體下面。

     仇奕森有點躊躇,也來不及理會他們姊妹倆,撿起地上翻倒的凳子,站到凳子上,将梅嘉慧母親的身子抱着,輕輕将頸脖由繩索圈子中套出來。

    這位洗手的江洋大盜,殺人放火的經驗是豐富的,救人的慣例也隻是拳來腳去,仗刀槍,講流血,使用武力,面臨解救懸梁自盡的人,還是生平頭一次,不過對搶救自缢者不能割斷繩子,他倒是做到了。

     梅母的身體已經有點僵木,仇奕森輕輕把她安置在床上,是時已管不了男女授受不親,撫探她的胸脯,呼吸早已窒塞,心髒也停頓了,脈膊也沒有了跳動,一切都歇息了,早已魂歸天外。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仇奕森呆住了,假如不是利用梅嘉慧做了“媒介”人,借龍坤山做挖墳墓的兇手,她的母親還不緻于就會自盡。

    這一着的牽連,誰也不能料想得到會演變得這樣迅速,一向會利用時間計算他人的老狐狸,這次無異嘗受到從未有過的失敗。

     小嘉玲從昏倒的姊姊身體下爬了出來,恐怖與傷痛使她哭聲沙啞,左顧右望,床上的是母親,地上的是姊姊,俱是如死人般睡着。

     她的哭聲緊扣住了仇奕森的心弦,加重了他對自己的一雙血手的忏悔,這兩個可憐的孤女無依無靠,将怎樣生存在這黑幕重重,萬惡的社會裡? 倏然,仇奕森怒目圓睜,“這筆血債,應該歸算在獨眼龍身上。

    ‘賭錢不賭騙’是賭徒應有的道義戒條,趕盡殺絕,是江湖人共認為卑劣的行為,我得代她向龍坤山索還這筆血債……” 他抱起了已哭得死去活來的小嘉玲,用冷水将梅嘉慧淋醒,這孤女兩人,知道母親已經死去,跪倒在床前,撫着屍首,涕泗滂沱,哀痛欲絕。

     仇奕森生平最恨女人落淚,這時也忍不住灑下兩行英雄熱淚。

     床前的茶幾上,有一堆燒毀的債據灰燼,旁邊還置有一封遺書,字迹潦草,書不成句,上面滿是淚痕,寫着: 嘉慧、嘉玲我的女兒: 為母對你們不住,撒手就要去了,不要認為做母親的過于狠心,确實的,我不能再偷生忍辱于人生。

    
記得你父親在生時,我們全過着快樂的日子,共匪來後,你父親被鬥争喪命,當時我痛不欲生,就想自盡,追随你父親于九泉之下,但念在你倆年紀太輕,孤苦伶仃的如何能自謀生活,我忍着創痛,千辛萬苦帶你們逃奔來到賭城,豈料遇着歹人,我因一念之差,而輸盡全部所有,而且還欠下一身爛債,計算起來,已經有三個多月,累你們姊妹倆也連帶受到淩辱。

    
我今撒手而去,一半也是為着你們脫離魔手着想,從今天起,嘉慧應立穩主意,好好做人,嘉玲全靠你撫養了,找一個職業做,要不然,擇一個好人家下嫁,要以撫養嘉玲為條件。

    
我走了,千萬牢記母親的話,假如死後真的有靈魂,我将仍然永遠伴在你們的身旁。

    
母筆 仇奕森将遺書遞給了嘉慧,她已哭得肝腸俱裂,顫顫地接過遺書,揩去淚珠,開始念讀母親的遺言,一字一淚,讀不成聲,未及一半,又昏倒在地上。

     仇奕森雖是鐵石心腸,也無法再多逗留下去,他招呼洪桐進來,幫着再将梅嘉慧救醒,安慰她說: “别過份悲傷,一切有我替你作主……”他再關照洪桐,好好照顧梅嘉慧姊妹倆。

    同時,千萬别把事情張揚出去。

     因為這件事情牽連過大,由梅母的自缢,可以牽連出龍坤山的賭騙勒索,牽連出趙老大三人挖墳,最後歸根結底,還是他的僞造圖樣。

     仇奕森匆匆出門,跳上汽車,駕車疾駛如飛,回到了“利為旅”酒店,預備搬人馬為梅嘉慧料理後事。

    剛進門迫面一個仆歐就攔着他說: “仇大哥,有兩位朋友來找你,已經等了好久啦!” “誰?”仇奕森問。

     “姓朱的,一老一少,像是父子倆。

    ” 仇奕森匆匆趕上二樓,隻見朱士英父子兩人,呆坐在小會客廳上。

     “奇怪,你們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仇奕森感到詫異。

     朱士英看見仇奕森回來,喜出望外,忙告訴他的父親說:“這位就是救我們性命的仇先生。

    ”急忙站起來替他們介紹。

     朱劍雄年約五十餘歲,身材高大,體格魁梧,穿一身廣東香雲紗短衫褲,秃頭圓臉,濃眉大眼,唇上兩撇八字胡,眉宇間滿含一股英雄氣概。

    看見仇奕森就雙手抱拳,叫了一聲:“老大哥”。

    他說:“小弟朱劍雄這次因為多管閑事,惹了一場是非,身陷冤獄,承蒙老大哥仗義救助,方免于難,無以圖報,請上坐,受小弟一拜!”他的言語舉動,完全是戲台上武生的作風,說着,就要屈膝下去磕頭。

     看上去,朱劍雄的年歲還比仇奕森大上一把,他那敢承擔這個頭,慌忙把朱劍雄緊緊拉着說: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們彼此都是愛管閑事的人,算是平輩,那受得起這樣重的禮?……來,握個手,算是自己的弟兄……” 朱劍雄怎樣也要下拜,仇奕森怎樣也不依,兩人拉拉扯扯,扭做一團,最後還是朱士英替他們解圍說: “一位是恩人,一位是父親,兩位都是我的長輩,就讓晚輩來替父親磕一個頭算了吧!”說着立即跪倒在地,蔔蔔蔔磕了三個響頭。

     朱劍雄哈哈大笑,豪氣勃露。

    他說:“也好!士英這三頭,一算是謝恩,二算是放肆請罪,三算是拜幹爹吧!”說着拍拍仇奕森的肩膀,又說:“我朱劍雄高攀了……” “呵呵……”仇奕森也豁然大笑。

    “那麼以後,我們就是乾親家了!”他伸手将朱士英攙起,請他們進房内坐下。

     “這是一點小意思,作為乾親家的見面禮,請不要見笑。

    ”朱劍雄還買來一些洋酒、罐頭、火腿等食品,給仇奕森送上。

     “你們太客氣了,使我不好意思。

    ”仇奕森回心一想,梅嘉慧的事情不便驚動“利為旅”酒店的一批黨徒,朱劍雄父子兩人來得正好,大可以利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