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英雄氣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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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隆新街十六号,叫做“路不通行”,隻要是在賭城下層社會裡混過的,都知道這個名字的典故。

     它的主人窯姐桂枝,是賭城過去煊赫一時的名花,如今已是美人遲暮,人老珠黃,趙老大也就撈了一票剩水,強将桂枝包下,作為禁脔。

    桂枝也是将就紅顔已老,和趙老大鬼混,否則怎樣也不會看上這個“半斤骨頭八兩肉”的老煙蟲。

     趙老大是亡命之徒,又兼上奸狡詭詐,手段陰險毒辣,誰也惹他不起,對他的這塊禁脔,更是不敢沾染,趨避不遑。

    所以有人就将福隆新街十六号起了個綽号,叫做“路不通行”下句就是“請走後門”,因為趙老大到底是個窮措大,能給桂枝的也不過是足敷日常生活費用,桂枝是個歡場女人,慣于揮霍,怎耐得住這種清苦生活,所以不得不走後門,另尋補貼。

     趙老大醋勁甚大,假如給他發現桂枝和誰走私,那準該誰人倒黴,無窮盡的麻煩。

     這大清晨,因為偵緝隊正在緊密搜索挖墳案兇手,不便回黑沙環磨房,冒着晨霧,來到福隆新街他的“行宮”,鑰匙是自備的,這是謹防走私突擊檢查的好方怯,扭開門鎖,廳堂上靜悄悄的,穿進廂房,情形可就不對了。

    一陣陣男子的鼾聲,出自那蚊帳低垂的古老紅木大床上。

     趙老大霎時臉色大變,臉上那痕刀疤露出紅光,他摸出手槍使勁兒向雲石桌上一拍,憤然叫嚣說: “是那一個瞎了眼睛的狗賊,敢刷老子的門檻,還不快替我滾出來!” 蚊帳内起了一陣窸嗦聲響,隻聽裡面的人吃吃而笑。

     “趙大哥,不必吃醋!你的桂枝替你款待客人呢!”事情出乎意料之外,蚊帳掀開,那隻刁鑽的老狐狸仇奕森探出頭來說:“她在廚房裡睡覺,把床鋪讓給我休息了!” “仇老弟,你怎麼會在這裡?”趙老大失聲驚呼。

     “在賭城裡跑跑的,誰不知道,這裡是你趙大哥的‘行宮’。

    ”仇奕森雙腳一擡,站起身來,“昨夜的情形怎樣?一切還順手吧?” “你指的是什麼東西順手?”趙老大惶然裝着不懂。

     “挖墳,挖章寡婦亡母的墓!” 仇奕森雖然說得很平和,但趙老大的臉色倏得蒼白,煙瘾也趁機而發,冷汗、眼淚、鼻水、涎沫同下。

     “你……你……你怎麼全知道了?……”他問。

     “當然,圖樣是我畫的,還能不知道嗎?”仇奕森答。

    “不過,我的原意是想請刨墳老鼠去刨的。

    現在你們義務替我效了勞,等于替我省下了不少的金錢。

    ” 趙老大有苦說不出,猜測得一點也不錯,果然就中了仇奕森“借刀殺人”的毒計。

    現在隻有自認晦氣,假如事情傳聞出去,既得罪了章寡婦,而且還給江湖圈子留下笑柄。

    不由得臉上那痕刀疤又現出紅光。

     這時,桂枝姐在廚房裡聽得有人說話聲音,趕忙跑了出來,趙老大因為這種事情不便給女人參與,旁生枝節,便打發她回廚房裡去做早餐。

     “十年前章寡婦的母親病故,我花了七萬餘元的钜款給她厚葬,現在給她挖出來,是天經地義、至情至理的事。

    ”仇奕森燃着煙卷,悠然自得說:“由我一手建成,由我摧毀,誰能說不合理嗎?” “趕盡殺絕是你個人的事,可是你不應該借刀殺人,讓我們去替你做兇手……”趙老大忿然說。

     “我沒請你們去,是你們自願效勞的!” “……”趙老大被說得啞口無言,臉孔漲得通紅,自怨自艾地解釋說:“我假如不是為了印刷所短欠了本錢,才不會和龍坤山、劉進步合夥幹這勞什子!” “我早告訴你,我洗手為良,不投資作那種害人的事。

    ” “那麼向警署告密的也是你了!” “當然!”仇奕森不否認。

    “我的用意是叫葉小菁這小子親眼看看章寡婦的母墳被挖,給他一個教訓,使他多懂得一點善惡報應的真理,少和惡人接近,免得得到同樣的報應!” “哼,你出賣我們不要緊,陳烱可送在你手裡啦!”趙老大見仇奕森并無怒意,反而進逼。

     “怎麼?陳烱被捕抓?”仇奕森問。

    “沒關系,警探抓警探,自家人總有話好講……” “不,死了,被龍坤山亂刀戳殺滅口……” “為什麼?” “因為他的腳被斧頭劈傷行走不動。

    ” “定時閃光彈是我親手埋放的,還不夠時間讓你們逃走嗎?” “閃光彈……”趙老大頓時有所領悟。

    “那麼汽車也自然是你替我們雇來的了!” “自然!”仇奕森閑散地答。

    “你們替我盡了義務,本應該大排筵席給各位壓驚緻謝意,無奈又怕各位不賞臉,所以隻替各位雇了一輛汽車,幫各位提早脫離警探網,免得絞脖子,算是我給你們做了一點小事情吧!” 趙老大忽然哈哈大笑。

    “你棋高一着,我姓趙的在賭城混了大半生,算是栽在你手裡了!”他愧恨交加,一肚子冤氣無法發洩,回複常态後又恨聲說:“趕盡殺絕是你個人的事,但不應該玩弄我們在掌握之中……” “龍坤山是我的死冤家活對頭!你硬要和他們紮把子,稱弟兄,這能怪誰?”仇奕森仍然心平氣和地說。

    “但是到今天為止,我仍把你趙大哥當做自己的親手足!不過,現在江湖上對配制蒙藥的歹徒,視為公敵,請你以後還要多小心為要!” “陳烱平白地犧牲在你的手裡,而且死後腦袋被砸得血肉模糊,連個全屍也沒有,将來傳聞出去,你失盡江湖道義……”趙老大支開言語說。

     “陳烱作惡多端,罪有應得,況且殺人滅口的兇手是獨眼龍龍坤山!”仇奕森理直氣壯,撅嘴一笑,繼續說:“我今天來不是和你找岔子的!實在是有事情拜托!” “姓趙的命中注定替人跑腿,隻要不是傷天害理耍弄朋友的事情你盡管說。

    ” 仇奕森聳了聳肩膀,彈去煙灰,慢吞吞自衣袋中掏出一疊鈔票,約近四萬元數字,往桌上一擲。

     “這裡四萬元,勞駕轉交龍坤山,算是我投資他的僞鈔印刷公司!” “你投資了?……”趙老大驚詫。

     “别忙!”仇奕森伸手将鈔票按住。

    “不過我有條件,限兩天之内,請他把梅嘉慧母親所有的欠據、借據,全部退還。

    恢複她們母女兩人的自由,以後不許纏擾,否則我請葡斯幫辦給我做見證!” “嗳,”趙老大揚眉瞪眼說。

    “梅嘉慧的母親欠下獨眼龍的全是借債、賭債,你隻能說是購買,怎能說是投資呢?情理上說不過去,豈非叫我做難,趙老大向不做傻事,我不幹!” “說是購買,未免有損獨眼龍的身份。

    梅嘉慧母親的全部家當全送在他手裡,所有的欠債、賭債,也全是用賭騙來,怎能購買,我姓仇的不能在江湖圈子裡坍台,就當為投資吧!” “哼!”趙老大又開始冷笑。

    “你别心高氣傲,過份得意淩人,章寡婦亡母的墳墓被挖,而找不出其他理由,警署方面絕對會指定你是主犯!” “放心!”仇奕森說。

    “昨夜我在葡斯幫辦的公館裡打通宵‘撲克’,陪同的還有稅務司赫屈爾、蔔内門洋行司理彼得勞力士等幾個洋大亨,他們都可以替我作證明!” “好哇,你的手段确夠高明,居然這幾個洋顯貴也給你攀上了朋友,”趙老大說。

    “不過‘嫌疑犯’三個字,你總逃不了!” “嫌疑犯需要證據!” 這時,有汽車在門前停下,響了兩聲喇叭。

     “時間不對了!”仇奕森忽然警告趙老大說。

    “相信警探不久就要來福隆新街掃蕩檢查,你身上的衣衫鞋襪盡黏染了黑沙環墳場的泥土,還是及早更換吧,近來我也自覺年老無用,熬上一個通宵就疲倦不堪,我得回酒店去睡覺了。

    ”他舉步未及出房,又停下腳步回頭說:“梅嘉慧母親的借據,可全賴趙大哥你的力量了,我兩天以後來拿!” “假如龍坤山不買賬呢?……” 趙老大“呢”字還未說完,大門自動推開,一條大漢匆匆闖了進來,向仇奕森說:“仇大哥,汽車到啦!” 趙老大眼睛靈俐,一眼就認出這條大漢就是昨夜攔路載他們回來的司機,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仇奕森瞟了司機一眼,回答趙老大說:“不要緊!相信你和劉進步兩人的力量,足可以使獨眼龍就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梅嘉慧母女三人将永世不忘你的恩德;同時,請不要擔憂我的嫌疑犯問題,嫌疑犯是不會絞脖子的!再見了,趙大哥!祝你們的印刷公司開張大發,鴻程萬裡!”仇奕森說完,和司機兩人含笑鞠躬而退。

     趙老大怔怔呆望着兩人的背影離去,扣上大門,才忽然想起,那個司機正就是“利為旅”酒店的保镳打手,也就是老仇的死黨。

    “糟糕了,證人是硬裡子,仇奕森做事确夠辣手,龍坤山不低頭也得低頭了!”他暗自忖度。

     恰巧桂枝姐替他把早餐弄好端了出來,但趙老大來不及用早餐,換過衣裳,就匆匆外出找尋劉進步,預備磋商一個辦法使龍坤山就範。

     賭城的慣例,一到晌午時間,晚報就已經上市了。

     “晚報,晚報……好消息晚報……黑沙環出現了挖墳賊,富孀章曼莉的母墳被挖……好消息晚報……”賣報童子以驚人的呐喊以招徕生意。

     一個白衣仆歐自“利為旅”酒店竄出來,向報童買了一份晚報,複入酒店,匆匆趕上二樓,彎過通道,來到末端仇奕森的房間門前,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