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仇宜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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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通内港和南灣的新馬路,每當華燈初上,是燈火輝煌,五花八門的霓虹燈,争妍鬥豔閃耀着,尤其是中央酒店門前,車水馬龍,人頭鑽擁,樓下是敞大的番攤賭場,賭客雲集,熱鬧非凡,哄隆隆的笑聲,嗟籲的感歎聲,與彌漫的煙霧充斥在每一個角落。

     衣衫褴褛的漢子,黑綢衫褲的哥兒們……一堆一堆,一團一團,數十雙眼睛,一百,一千雙眼睛,都聚精會神波視着莊家揭攤……這将會決定了他們的命運,勝利或失敗……。

     “四,四,得個四,剩二,二攤……” 一陣哄隆歡呼聲過去,看檔的夥計用棍子撥着籌碼銀鈔,赢的都笑了,希望繼續赢下去,輸的都喪氣頹唐,眼光是夠的,運氣太差,抹着汗點,再來翻本,抑或離開這裡。

    二樓全是回廊欄杆,那高達不及十尺的樓階,劃出身分不同的賭客,高貴的紳士闊客,衣飾輝煌的太太,摩登的青年男女,擁摟着鹹水妹的國際朋友。

    在……都一字排開倚靠在欄杆上,俯首下望,關心他們的賭注,賭場的夥計們以繩子吊着小籮筐,一上一下,替他們服務,運送籌碼錢鈔……。

     左面是劃開一個小廳,是三十六門“骰寶”賭局,假如番攤輸了,可以到這一方來碰碰運氣。

     “好!揭了,麼五六,梅花點斧頭,十二點,大呀!”莊家揭碗開寶。

     又是一陣哄堂笑聲,就在這種喧嚣歡騰的笑聲裡多少人歡樂,多少人懊喪,多少人毀滅。

     今夜,仇奕森擠在人叢裡,穿着一套黑色小晚服,頭發梳得烏亮,銜着一根象牙煙嘴,煙絲袅袅,手裡一翻一翻玩弄着一雙白手套,俨如一個高貴紳士一樣。

     十年前,他曾做過這裡的主人,如今又回到這個地方,一切都并不感到陌生,雖然有許多改變,裝飾比以前更為富麗堂皇,賭客的臉孔全是陌生,然而一切老套依然存在。

     仇奕森有一絲感歎。

    輪回九轉的場所裡,一批堕落,又一批補上,一批毀滅,又一批添進……如今,又換上一批新的,這不知道已經是幾個輪回,殺人不見血的場所。

     仇奕森痛恨這個場所,同時也痛恨自己的過去,反背着兩手,靜觀賞那三十六門賭桌旁的每一個賭客的臉部表情,不時自象牙煙嘴裡吐出袅袅煙絲。

     一個煙容滿臉的黑瘦漢子趨近了他的身走,嘻皮笑臉,露出滿口黑黧煙牙,說:“先生,這次準開紅頭四六,大哩,不妨丢幾個錢玩玩,保險赢得!” 仇奕森斜眼打量來人一下,他知道這人是賭場老鼠。

    仇奕森便吃吃一笑,故意附到賭場老鼠的耳畔,狡猾地說:“我看這次是老寶,麼五六,斧頭呢,信不信由你!” 賭台上客人們的注子都下妥了,搖骰寶的女郎兩手在毛巾上擦了一把,大聲叫開。

     “好,開了,麼五六,斧頭……” 又是哄隆一陣笑聲,那賭場老鼠怔怔地上下打量了仇奕森一番,知道是老行家,忙伸伸舌頭,悄悄地走的老遠老遠。

     仇奕森歎了口氣,他向每一個賭興方濃的男女,或已頹敗的賭客都表示同情,在他想像中,這一批人又将在一個短時間内毀滅,犧牲。

     倏然,一個臉色灰白的青年,自人叢中擠了出來,臉上的汗珠如雨挂下,襯衫已經濕透,正摸着衣袋裡剩餘的鈔票,急速地去籌櫃購換籌碼。

     “老仇,還認得我嗎?”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紳士在仇奕森肩頭上重重一拍。

     “哦,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他冷冷地回答,兩眼仍注視着那失意慘敗的青年。

     “老仇,十多年沒見了,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不,謝謝你,沒什麼可談的!”仇奕森回答得很冷淡,隻顧注視着那趕着去換購籌碼的青年,他揩抹着汗珠,又從人叢中擠回賭台去。

     “老仇,真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中年紳士很嚴肅而帶着懇求的語氣。

     仇奕森可不耐煩了,回過身來扳着臉孔說:“李玉亭,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你高升了,做了探長,但是别忘記了你隻是替外國人做走狗的洋奴,我仇奕森這次回來,仍是奉公守法的公民,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你探長費神的,我們河井水不相犯,還是少來往好!” 李探長被仇奕森一頓搶白,弄得張皇瞪目,說不出話來,十多年前,李玉亭仍是仇奕森忠實幹部,幹過不少犯案,後來仇奕森失手入獄,他也就改邪歸正,在警署混了個探目,由黑道出身的行家,幹起公事來當然易于着手,同時得到章寡婦的幫助,所以也就一帆風順,幾年工夫混下來,就混了個探長。

     仇奕森一生幹着違法的事情,對警探是痛心疾首的,況且又明知道他是來替章寡婦打交道的,所以更加憎恨,故意橫加淩辱。

     “雙三六,灣九長牌開大呀……”莊家叫開,又是一陣哄隆笑聲,那青年再次從人叢中擠出來,臉色慘白鐵青,已是完全絕望的神氣,很顯明地,他的最後孤注一擲也輸去了,而且這個打擊于他非常的大,垂頭喪氣,像行屍般,慢慢行出回廊,向天階樓梯上去。

     “仇老弟,我們是老弟兄,何必說出這種不動聽的話,我确實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談,而且是受人委托……”李探長含垢忍辱,現在十二分誠懇的樣子,繼續繞纏。

     仇奕森沒理會他的話,跟着青年的背影跨出了落地長窗,那青年已上了一重樓梯,仇奕森忙跟了上去。

     “老仇,我要說的是關于你和章寡婦……不,章曼莉的事情!”李探長也跟了出來,邊走邊說。

     “哼!值得來麻煩你李探長麼?” “她想拜托我來和你談……” “曼莉和我有的是交情,什麼事情她可以直接和我談,何必教探長這樣費神!” 青年又上了一重樓梯,仇奕森一直跟在後面,李探長自然也牢盯着。

     “老仇,曼莉的意思,隻有你不再追究她和雷标的事情,她願意将現有的财産分回一半給你……” 仇奕森赫赫一陣冷笑。

    “玉亭,我和曼莉的事情,你還是少管為妙!我雖然坐了十多年牢,但始終沒有離過婚,現在還算得是她的丈夫啊!關于她姘雷标的事情,過不過問在我,況且現在雷标已經死了,不過,大探長,我得請問你,章曼莉的财産是打那兒來的?可不是全是我姓仇的麼?假如我高興,别說一半,全部送給她也沒有關系,假如我不高興,馬上請她滾開!”他大吼一聲,又匆匆追在青年後面,又上了一層樓。

     “仇老弟,我來排解這樁事情仍是好意,看在大家都是老夥伴,别忘記了‘冤仇宜解不宜結’,免至大家弄至兩敗俱傷。

    ” 仇奕森又是一聲冷笑。

    “大探長,我請問你,假如閣下的太太偷人養漢時,大探長将會怎樣處置?” 李探長頓時臉孔漲得通紅,啞口無言,仇奕森伸手按在他的肩頭上重重拍了兩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