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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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知縣在這個深夜如約再度來到翠苑樓,是阿雄傳的信。自從成為他和梅娘之間事實上的信使之後,阿雄恍恍惚惚,暗暗驚訝。當初在無意中刺探到梅娘的這一隐私時,阿雄很為陳掌櫃憤憤不平,阿雄不但自己恪守着對陳掌櫃的忠誠,甚至也不允許她的情敵——梅娘對陳掌櫃三心二意。這一奇怪病态的心理導緻她确實在秦鐘暴死之前跟蹤過梅娘。阿雄本想把她掌握的情況告訴給陳掌櫃的,由于秦鐘的案子,這一醜聞卻被阿雄派上了另外用場。

    阿雄自己清楚,她對梅娘的跟蹤絕不是出于對她的嫉恨,而是出于對陳掌櫃的忠誠。

    對梅娘,阿雄是沒有嫉恨的。

    春夜的翠苑樓格外繁華淫樂,豔妓娈童,九流術士,雲屯鱗集于此。淫喘之聲繞梁,氤氲之氣撲鼻,紅樓凝帕,翠館淩雲。一派迷魂盛景之中,年輕的知縣依舊像一外地商販一樣的裝扮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他進西廂房時發現梅娘濃妝豔抹,早就在此等候了。

    “你膽子不小,竟敢叫阿雄傳信,”年輕的知縣卸下外裝,拉着梅娘的手,“和縣人誰不知道阿雄對主子是赤膽忠心。”

    見到知縣大人,梅娘已是嬌喘不已。這一夜的性事依舊讓梅娘高潮疊起,歡快無窮,而年輕的知縣同樣深感滿足。隻有在完事之後梅娘才能談别的事,梅娘癱軟在繡花床上。

    “有了那個協定,還怕什麼?諒她也不敢兜出我們的事。”梅娘說。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知縣說。

    “我已經試探了,她不會說出去的。雖然她不承認是她害死了秦鐘。”

    “有一點我也奇怪,她為什麼要害秦鐘?”

    “嫉恨秦鐘對她不忠呗。”

    “阿雄可是一心一意對那老掌櫃呀。秦鐘假如對她不忠,她也不會太在意呀。”

    “這官人就不明白了,阿雄對陳掌櫃哪有什麼真心,逢場作戲罷了。她心裡想着念着的還是秦鐘。”

    “你上次說秦鐘跟阿雄的使婢豆兒有私情,這是怎麼回事?阿雄如果是因此而改嫁了陳掌櫃,她為何還帶着豆兒?”

    “這我也不知道了。”

    “你這個傻女子,整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官人好冤枉我,我何時胡說八道了?”

    “你說秦鐘和豆兒有染就是胡說八道嘛。”

    “沒有啊,我是親眼所見,還不止一次。”

    “你親眼所見什麼啦?”

    “見到他們在一起。”

    “在一起又怎麼啦?”

    “在一起……你想想看,秦鐘每次來陳家都先上豆兒的屋子,豆兒跟阿雄住隔壁,他不先找阿雄,而是先上豆兒那兒,難道不是有私情嗎?”

    “我是問你看到他們在一起做什麼了?”

    “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嘛!”

    “你沒看到他們在一起親嘴什麼的?”

    “我沒有看到的事不敢瞎說。我沒有看到這個。”

    “我說嘛,你盡胡說八道。”

    屋外傳來十八刀娘悠長狎昵的叫喚聲,大概是又來了一位嫖客,十八刀娘的叫喚聲讓年輕的知縣警覺到身在何處,他立即顯得不耐煩起來,匆匆忙忙整理好内衣内褲,在穿外罩的時候,他說:

    “以後再也不要跟我提秦鐘的案子,我整天惶恐不安就是為這事,阿雄犯了謀殺之罪,我卻徇私枉法,跟她訂了君子協定,一旦被州府查實,我的前程就毀于一旦,甚至也會坐牢。”

    離開翠苑樓前,他斷然說道:

    “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這樣下去遲早會東窗事發。”

    梅娘袒露出上胸,一下子抱住正要去拔門闩的知縣,哽咽道:

    “官人,你若從此不理我,我還不如一死了之。”

    知縣撥開梅娘的手臂說:

    “你知道嗎,我已犯了滔天大罪,家父若知此事非氣死不可,你要替我想想。”

    梅娘抹去臉上的涕淚:

    “我不是不知事理的人,可我就是整天想你、念你,做夢也夢見你,你讓我如何是好呢?”

    “家父正在托人替我另謀高職,”知縣說,“離開了和縣,在别的地方任職時,我們再來往,你看如何?”

    “那我等着。”

    “你也沒有閑着嘛,”知縣說,“那個瘸子不是在陪着你嗎?”

    梅娘當然感受到了知縣說這句話時的醋味兒,梅娘破涕一笑:

    “一個瘸子,也值得你計較嗎?”

    梅娘是以某種喜悅的心情說這句話的,梅娘說完這句話發現知縣頭也沒回就走了。梅娘萬萬沒有料到知縣匆遽離去的背影竟是留給她的最後印象。梅娘得知知縣吊死于自家庭院的樹上時,其悲痛和驚愕是難以言喻的。梅娘怎麼也沒有想到外表風流潇灑的知縣内心是那麼怯懦。在梅娘後來的眼淚裡含有深深的自責,她固執地認為是自己讓年輕的知縣走上了自殺的絕路。

    當然,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好多天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