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隻好夢中遙望海上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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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更是如此。

    那麼,他有什麼必要僅僅因為性好奇,去破壞這個婚姻呢?反正他絕不會和她結婚,即使結婚,也不會比她的現有婚姻更美滿。

    有什麼必要毀滅她明顯很滿意的生活呢? 僅僅是好奇。

     如果如此,他想他可以抵制住這誘惑:他可以找個中國歌女做“妾”,有了結論,他心裡就安定了。

     裘利安已經學會三百多個中文字,聽力好得多,會說一些最常用的話。

    這個好吃,那個不好看,等等,但是他也會拿起毛筆,浸上墨汁,寫任何中國字,都那麼美。

    中文字形的美,跟中國女人的誘惑,是一回事,一旦能勾勒外形,都會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應該準備上課了,裘利安強迫腦子回到教學上來。

    他決定上課時講些什麼是真正的現代性,他的兩個父親的“形式意義論”。

    不過,中國學生還不可能接受形式比内容更具有意義,先跳過去。

    按原先計劃,現在應當講當代英語詩歌了。

    他從英國帶來的艾略特的《荒原》,甚至龐德奇異的《詩章》,這将是兩個炸彈,隻是掉下時,不會爆炸。

    想想,他還是決定教容易些的《普魯弗洛克的情歌》。

     站在講台前,他潛意識地掃了一下女學生的桌位,但沒有闵,闵已有好幾堂課未來。

     敏感又懦弱,害怕生命浪費,又無奈于自己的生活之無意義,這個對愛情如此膽怯的“你”,是誰呢?當“你”被我邀請一起出去, 那麼我們走吧,你我兩個人, 正當朝天空慢慢鋪展着黃昏。

     這時他看見闵蹑手蹑足走了進來,拿着預先發的油印稿。

    她一定聽到了這兩句,聽到他的講解。

    她會怎麼認為,是在說他自己,或是她? 這首詩是情歌,卻是一個患得患失者的自我折磨。

    在課堂上一講,這詩第一次打動他,以前他對艾略特并不心服口服。

    他自己是個詩人,詩人互相不佩服,全世界一樣。

    試圖超越公認的大師,是糾纏他的噩夢。

    尤其是父母輩過從的好友。

    此時,艾略特的這第一首發表之作,讓他徹底服氣了:點出了人在“文明社會”中的根本困境,昭然若揭。

     “我可有勇氣,攪亂這個宇宙?”他想,一面念了出來,“在一分鐘裡總還有時間決定和變卦,過一分鐘再變回頭。

    ” 面對闵,在他的講解中,這首詩就是在寫他自己。

     他就是“我”。

     “你”就是闵。

     我已經熟悉了她,起碼接近熟悉她,可我還是不敢走得太近。

    難道我真會變成臨場膽怯的中産階級?我不準備向世界投降,那麼我憑什麼恐懼自己? 他把他差一點變成了普魯弗洛克,做了個入骨三分的分析,尤其是面對闵。

     下課鈴聲響了。

    學生們夾着筆記本背着書包紛紛朝教室外走,闵在他們中間。

    他沖到門口,不是她。

    但他看見她進教室來過。

    為什麼他沒有見到她坐的位置,她能藏在哪裡?她就在他眼底下溜走了? 要追一定能追上。

    可是走廊裡全是學生,他止住了自己朝前的腳步,作為老師,他的行為本能地理智了一些,在這一刹那,他竟然有一種蒼老感。

     為了擋開折磨人的欲念,裘利安準備去海灣對岸黃島散心,聽說那兒的的金沙灘海景怡人,輪渡班次也多。

    他直接步行下山,慢悠悠走,花了三十多分鐘到海灣渡口。

    離渡口還有一段路時,看見仆人田鼠手裡抓着大包小包坐在路邊石階上。

    他走了過去。

     田鼠在那裡跟一個坐在矮凳上的老人說話。

    一定是田鼠和巫師分了工,一個跑外,一個包内。

    裘利安不想管他倆的事。

    但是他好奇田鼠如此認真地跟老頭說話。

    那人像是個算命的,長衫破爛,胡子花白。

    他們倆回頭,一起看到了裘利安。

     田鼠嘟嘟哝哝想解釋什麼。

    那個老頭止住了他,望着裘利安,對田鼠說了一大串話。

     裘利安走下車來問,老頭在說什麼。

     田鼠卻支支吾吾,不肯說。

     裘利安叫他放心說。

     田鼠說翻譯不出來,不好翻。

     裘利安一定要他翻譯一個大概,他意識到老頭是給他面相,于是先把一把銅錢放在老頭跟前的盤子裡。

    老頭朝田鼠飛快地說着,說完,手有意識地敲着膝蓋。

     田鼠這才無法可想,隻有說出來:老先生講,先生雖是外國人,卻也是明白人。

    先生眉闊耳厚唇紅,鼻子大直,為富貴相,家底一定豐厚。

     “說下去,”裘利安用中文催促。

     田鼠叽叽咕咕,他的英文越來越不像英文,最後裘利安隻辨認出: 可你面皮繃緊, 耳垂不大, 皺眉太深。

     就得孤單, 不傷妻女, 但會—— “好,好,”裘利安感興趣地問,“告訴我,實話。

    ” “這些都是中國人講迷信,你别信,别信就無事。

    ” “為什麼不信?我信。

    ”裘利安嘴角卻又是嘲諷的微笑。

     田鼠支吾了幾句就跑開了,扛那麼多東西還是腳下生風。

    裘利安回過頭來,老頭也不見了,連同凳子和盤裡的銅子兒。

    老頭可能怕惹洋人的是非,他自己的命那麼慘,最好是别擔心别人的命運吧。

    中國有太多的人迷信,田鼠好像前幾天害怕地對他說過,花園裡的桃樹又開了花。

    裘利安問他是什麼征兆?他隻說這是秋天,啊啊,說不清楚。

     既然說不清楚,害怕什麼? 裘利安覺得迷信是中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