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花與槍 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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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這麼說雖然有些道理,但還是猜測和推論居多,就算如此,你想怎麼辦呢?” 薛懷安對着李總旗深施一禮,懇切地請求:“總旗大人,這家幼女的躲藏之地并非什麼很難發現的隐蔽所在,她母親敢于将她藏在那裡,是因為料定匪徒的目的是滅她滿門。

    因此,既然那個叫槿瑩的小女孩兒做了替死鬼,匪徒便不會再去費心尋找她家真正的孩子。

    所以,卑職懇請總旗大人封鎖消息,隻說這一家四口已然盡數被殺,卑職則負責保護這孩子,早日緝拿兇手。

    ” “照你這麼說,這孩子可能知道仇家是誰?她現在情形如何?” “她大約是受驚過度,現在還不能言語。

    ” 李抗聽聞,眉峰一蹙,露出同情之色:“好吧,且依你的推斷行事,我于泉州城内認識極好的西洋醫生,明日便可請來為她診療。

    ” 然而,無論是西醫還是中醫,都無法治好初荷的啞病,甚至,無法讓她開口吃些粥飯。

     到了第三天,薛懷安突然好脾氣盡失,一把将卧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初荷拽起來,劈頭蓋臉地呵斥: “你想死是不是?好,你可以去死,但是死之前你要先搞明白,你這條命是怎麼來的。

    你娘原本是你家唯一有機會從後門乘船逃走的人,可是為了跑來救你,這才失了時機。

    ”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躲在那箱子裡嗎?那是為了掩護你。

    有了她,匪徒才會忽略隔闆下面的玄機。

    你的命是她的命換來的,你死之前先想好,如此自暴自棄,你怎麼去黃泉見你娘!” 其實這話還未說完,薛懷安便後悔了。

    他一向脾氣甚好,雖說年長初荷十歲,算起來也是半個長輩,可平日對初荷從不曾說過一句重話,然而此時罵也罵了,本就于人情世故上不甚圓通的薛懷安一時間根本找不出什麼話來回旋,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句道歉的軟話,一下子急出一腦門子汗來。

     初荷看着懷安,小小的一張臉上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眼睛。

     好一會兒,她緩緩擡起手,輕輕拭了拭他額角的汗,毫無征兆地無聲哭泣起來。

     那也許是這世界上最寂靜的哭泣吧。

     透明的眼淚順着眼角安靜地流過面頰,嘴唇抖動着,流瀉出心底無法言語的悲傷。

     懷安長長舒了口氣,将初荷擁在懷中,想:她終于哭了,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即使用了各種辦法,初荷仍然不能說話,西洋醫生說這叫失語症,中醫郎中說這是郁結于心。

     案子的調查也沒有任何進展,初荷不知道自己家究竟有何仇家,甚至連親戚也一個都沒有。

    因為她家是從北方的清國移居南明,薛懷安于戶籍卷宗中也找不到任何線索,更無法聯系到她的其他親友,于是,他便成了初荷的臨時監護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初荷的身子總是病着,直到夏天将至的時候,才算好透了。

     那天初荷心情好,坐在院子裡看着懷安布置的小小花園。

     這花園比她家原本那個寒酸太多,連一窪小池也沒有。

    她從家裡搬來的荷花隻好重新又種在了花盆裡。

     此時,小荷已經抽出尖尖角,翠綠的荷苞頂上是一抹淡粉,那顔色鮮嫩誘人,讓人不由得萬分期待花開的樣子。

     懷安站在初荷身後,對她說:“我在想,既然暫時不太可能查出更多線索,我們隻好從長計議。

    ” 初荷轉過臉看他,眼神沉靜,似乎知道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

     “你這樣待在我這裡,時間長了總是瞞不住的,萬一被那些仇家知道就難辦了。

    我希望可以一直保護你,所以,你需要一個新的身份。

    我會疏通分管戶籍的錦衣衛,給你一個新戶籍,以後你就是我的表妹,姓夏,好不好?” 初荷眨眨眼,微微點頭。

     懷安心底掠過一絲喜悅,看向初夏白金般明亮的陽光之下那即将綻放的荷花:“名字就叫初荷好不好,夏初荷?” 初荷不言,又是點點頭,輕輕笑着。

     那天晚上,懷安照例在睡前去看看初荷,發覺那孩子忘記吹熄油燈便睡了過去。

     他走到燈前,看見幾案上放着一個用毛宣紙訂成的冊子,翻開的地方以大白話一樣的文法寫着一段奇怪的話: 安成六年五月十七,公元一七三二年七月八日,天氣晴。

    
從今天開始,我的名字叫夏初荷,夏天最初的荷花之意。

    
花兒哥哥給我起這個名字,一定是希望我能夠忘記過去,像即将開放的花朵一樣迎接新的未來。

    
我會努力的,然而不是作為一朵花,而是一棵樹,不依靠任何人、在風雨中也不會倒下的大樹。

    
我要成為像大樹一樣可以被依靠的人,所以,從現在開始,必須好好吃飯,努力鍛煉身體,不能哭泣,不能生病,不能貪睡,不能軟弱,不做任何人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