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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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終于來到了,正好是中秋節。

     孫麓野走出看守所,深深吸了一口自由清新的空氣。

     自由真好!在看守所的日子,孫麓野真切感受到自由的含義,它不再是抽象的詞,實實在在得像水和空氣。

     望望看守所門口,曾無數次想像和女友相見的情形,想像女友撲進自己的懷裡,想像與女友銷魂歡愛,現在茫然了。

     想了半天,還是先給女友打電話。

     孫麓野的心狂跳起來,就要聽到女友的聲音了! 他手顫抖地撥号,被告知對方已經停機,再撥劉詩韻的辦公電話,也無人接聽。

    孫麓野不死心,又撥了十幾遍,還是沒人接聽,氣得他把電話重重地撂下。

     自己是犯人,不能到公司找她。

     下午,又給劉詩韻挂了幾遍電話,依然不通。

    孫麓野去商店,在銷售員驚異的目光下,買些月餅和吃食準備和女友共度中秋,還用僅剩的錢給劉詩韻買了一套她最喜歡的藕色的連衣裙。

    這些日子,女友肯定特别思念自己,自己突然出現,她一定會驚喜若狂的! 孫麓野到劉詩韻宿舍樓下等。

     一直到九點,天都很黑了,劉詩韻還沒有出現。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是劉詩韻的室友,孫麓野慌亂地沖過去。

     劉詩韻的室友吓了一跳,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不是被……” 孫麓野心裡悲涼,自己已經成了異類。

     顧不上自憫,他急切地說:“對,我已經被放出來了,我來找劉詩韻。

    ” 女孩子這才緩過神來,仍帶恐懼地說:“劉詩韻早搬走了,已經兩個月了,那時你還沒進去,怎麼會不知道?” 孫麓野登時傻了眼:“她搬到哪裡了?” “不知道,搬家那天問她,她也不說。

    ”女孩子搖搖頭。

     “你知道她手機号碼嗎?”孫麓野突然想到劉詩韻一定是換了手機。

     “不知道。

    ”女孩子連連搖頭,像避瘟似的走了。

     兩個月前自己正在成都出差,搬家這麼大的事她竟不告訴自己,換手機也不告訴自己。

    孫麓野又想到,自己從成都趕回來替劉詩韻抵罪的那天晚上,她是在富麗華大酒店接待的自己。

    顯然,那時她已經搬家,卻想瞞自己,難道女友真…… 孫麓野手腳冰涼。

     必須馬上找到女友!孫麓野給外号“小靈通”的陳雅君打電話,她無所不知。

     電話打通了,奇怪的是陳雅君并沒吃驚,還告訴他已經被單位開除了。

    孫麓野沒工夫管這些事,直奔主題——劉詩韻在哪裡? 陳雅君支吾了半天才說:“你千萬别說是我說的,劉總在你去成都的當天就搬家了,她搬到咱們公司過去剩的那些别墅中的一套裡,就是咱們上次去看過的那一套,公司的人都不知道。

    ” 孫麓野想起在海濱的那套小小的别墅。

     孫麓野懵了,女友搬到了别墅,是趁他出差偷偷搬的,她為什麼要避着自己?秦夫又為什麼給她這麼豪華的房子? 他越想越怕,慌忙叫了輛出租車向那個地方駛去。

     路上,恐懼攫住他的心,那個在成都一經出現就讓他殺死的念頭一次次冒出來:女友變心了。

    他不斷找理由否定這個念頭,但這個念頭就像被讨厭的蒼蠅纏着,揮之不去。

     那棟别墅坐落在靠近海邊的山坡上。

     中秋月圓之夜,月白風清。

    四周樹影婆娑,蟲聲唧唧。

    在月光下,别墅顯得更小了。

     景色美極了。

     孫麓野一步步走向别墅,猶如走向一口深井。

     别墅前停了一輛轎車,仔細一看,是秦夫的奔馳。

    再往上看,别墅一樓黑黢黢的,二樓的窗戶開着,拉着窗簾,窗簾透出幽暗的光線,像是點着蠟燭。

     孫麓野的心像被重物猛烈地撞擊了一下,接着,一小塊,一小塊地碎裂,散落一地。

    手中給女友買的東西掉落在地上,人不由自主抱着頭蹲下去。

     再沒有什麼理由欺騙自己了,女友抛棄了自己,跟了别人!至少已經兩個月了,她甚至主動跟自己說分手都不屑,用這種方式羞辱自己,還欺騙自己為她抵罪! “綠帽子”!這個最令男人羞辱,足以毀掉任何一個男人的肮髒之詞,闖進孫麓野心中…… 蹲了不知多久,孫麓野想走,但一個想法頑固地拽着他,他還是不相信女友那麼絕情。

    女友是他生命中的惟一,即使自己被毀滅,也要親眼看着! 孫麓野輕輕攀上别墅院的鐵門,翻進了院子。

     樓上隐約傳來笑聲。

     門虛掩着,孫麓野蹑手蹑腳爬上樓。

     樓上的淫聲浪語越來越響,孫麓野的心被一點一點掏空,腦子裡轟轟作響。

     他扶着牆艱難地上了二樓,頓時驚呆了。

     客廳的大屏幕等離子電視裡扭動着不堪入目的畫面。

     燭光下,劉詩韻和秦夫在客廳的地毯上瘋狂淫戲着。

    他們的姿勢很古怪,秦夫嘴裡喊着,他的巴掌“啪、啪”地打在劉詩韻雪白的臀部。

    劉詩韻頭發蓬亂,浪笑着,發出癫狂般的呻吟聲。

     孫麓野身子晃了晃,靠在牆上才沒倒下。

     心中那美麗聖潔的仙子雕像轟然坍塌…… 劉詩韻的聲音像一柄重錘擂向孫麓野血肉模糊的心,“奪妻之恨”這種古老原始的男人間的仇恨籠罩了全身,讓他頭腦空白手腳戰抖,不知怎麼一下子按亮了屋裡的燈。

     秦夫和劉詩韻頓時驚叫起來,明亮的燈光凝固了倆人的淫态,目瞪口呆望着面無人色的孫麓野。

     燈光下劉詩韻雪白的身子大大刺激了孫麓野,他一把從劉詩韻身上拖起秦夫,揮拳狠狠砸去。

    秦夫哼了一聲摔出很遠,孫麓野一聲不響地跟過去,秦夫在他腳下發出了号叫。

    醒過神的劉詩韻,慌忙将睡袍套在身上,沖過去護住秦夫。

    看到孫麓野臉上已經沒有了人的表情,劉詩韻猛地跳上前,在孫麓野臉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孫麓野并沒覺得疼,愣愣地看着劉詩韻。

     劉詩韻看孫麓野眼裡泛着血紅的光,害怕了:“麓野,是我,是劉詩韻,是你的仙女……” 劉詩韻知道自己在孫麓野心中的分量,他絕不會傷害自己的,隻有這樣才能喚醒他。

     這一聲果然見效了,孫麓野眨眨眼睛,漸漸地恢複了原來的表情。

    他木木地站在那裡,喃喃說:“我的仙女?” 趁這個時間,劉詩韻扶起秦夫,給他拿衣服穿,臉上是痛惜的表情。

     這個表情應該隻屬于自己!孫麓野的臉又要變色,敏感的劉詩韻馬上大聲說:“孫麓野,你這是幹什麼?” 想到剛才撕心裂肺的一幕,孫麓野的嘴嘎巴了半天才說出:“你們幹得好事!” 劉詩韻的臉一下紅了,必須在秦夫面前表明态度,她說:“我們怎麼了?這是我們的自由,幹你什麼事?” 孫麓野沒想到女友這麼絕情,竟沒有絲毫羞愧地說出這些話,他眼前黑了一下,說:“你答應和我結婚,你是我的未婚妻。

    ” 已然這樣了,隻有說狠話才能絕了他的心思,劉詩韻說:“笑話,我什麼時候答應和你結婚了?什麼時候要做你的未婚妻了?别做他媽的春秋大夢了!” 那天晚上啟發自己救她時還口口聲聲自稱“未婚妻”,轉眼用他們之間調笑的口頭禅來羞辱自己,孫麓野心膽俱裂,但又無可奈何。

    這個女人是自己的生命,平時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現在又能把她怎麼樣? 孫麓野突然想到,一貫端莊溫柔的女友突然變成這樣肯定是受了誘惑,肯定是聽說自己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孫麓野滿臉懇求說:“詩韻,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是什麼讓你對我失望?” 劉詩韻不敢看孫麓野,把頭扭向了一邊,想了想,事到如今隻有直說了。

     “孫麓野,早就想告訴你,别的原因沒有,就是你太窮了,太寒酸了。

    你自己想想,咱倆的社會地位,你配嗎?” 孫麓野的心一下子被撕開了,他努力支撐着不讓自己倒下。

    這根本不是理由,和自己戀愛的時候,自己是貧窮的,答應和自己結婚的時候,自己也是這麼窮。

    女友點到自己的痛處,是的,自己太窮了,窮得隻配給人家抵罪消災! 羞辱的怒火突然湧了上來,孫麓野的眼神陡變。

    盡管這眼神一閃即逝,卻讓劉詩韻和秦夫生出一身寒意。

    相戀三年,劉詩韻從來沒有見過孫麓野這種目光,如鷹隼之目! 這鷹隼的目光隻是一瞬,孫麓野的思想已經被窒息。

     和劉詩韻相戀三年,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貧寒,從來沒表現過對自己貧寒的嫌棄,從來都是很體貼自己,從來不像别的女孩子要這要那,甚至從來對能夠引起自己自卑的話題都避而不談。

    自己也正是因為她這種超凡脫俗的愛,才把她視為天仙,才覺得永遠報答不盡她的愛。

     自己和劉詩韻之間的愛,不應該是這樣的! 盡管這個世界上擁有真愛的人不多,在每個人的愛情中多少都攙雜着各種世俗的考慮,但哪個熱戀中人懷疑過自己獲得的不是一份真愛? 這是孫麓野第一份熱戀,傻傻的孫麓野在這個愛情已經成為遊戲、籌碼、交易的年代,仍認為自己擁有的是一份真愛。

    這個判斷源于如果劉詩韻嫌貧愛富當初就不會愛上他,源于劉詩韻一直對自己很好,更源于二十多年孤苦寂寞的孤兒生涯對異性溫柔的渴望! 傻小子你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在大學時劉詩韻愛上孫麓野,這是真的。

    單從相貌、品行、聰明,還有對學業的刻苦上說,孫麓野無疑是上上之選。

    盡管他很窮,但也涉世不深的劉詩韻認為以孫麓野的才華和肯吃苦的精神,走上社會不久就會脫穎而出。

    劉詩韻胸懷大志,絕不會計較眼前的針頭線腦,她把愛情視為人生的長線投資。

    孫麓野把自己寵為天仙,她也努力扮演這個角色——賢淑而端莊。

     聰明的妹妹你也錯了,真的! 走上社會,在和權貴們打交道的時候,劉詩韻猛然明白,成功的捷徑是把自己編進那張由權勢和金錢織成的大網中。

    隻有極少數幸運兒可以憑才華和苦幹出人頭地,大部分人把才華和汗水奉獻出來後隻能默默沉淪!認清了這個理,劉詩韻就對沒日沒夜的應酬樂此不疲,她利用公司提供的機會廣交權貴,希望從中找到自己的晉身之階。

     但她又錯了。

    一年來的辛苦,所獲甚微。

    權貴們盡管欣賞她的容貌、風度,但并不把她作為圈内人看——她隻是一般職員,按照碧湖冷月的“人際交換”理論,她缺乏和人家對等交換的籌碼。

    這件事在秦夫威脅拿不出方案就要“調整”劉詩韻時表現得尤為明顯,她擔心孫麓野救不了她灰溜溜地被“調整”,曾偷偷打電話給自認為關系不錯的老闆,試探口風。

    沒有一個老闆真誠地表示要用她,口氣中多是對她美貌的垂涎。

    劉詩韻知道憑自己的美貌傍個款爺是沒有問題的,但心高的她怎能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做權勢網的副産品?她要成為這張網中的佼佼者! 雖然心裡存了這個想法,但她并沒表現出來。

    劉詩韻是個極好的演員。

    同時,作為一個女人,孫麓野給她的愛在當今社會上可遇不可求,憑心而言,她也十分珍惜。

     現在機會來了,秦夫給了她副總的職位。

    雖然這個職位也并不是高不可攀,但她十分清楚,有了這個位置,自己在絲毫沒有依靠的大連,就有了可以與權貴們交往的地位和資源了,自己也才能真正進入那張網。

    當然這一切是有代價的,那就是抛棄孫麓野,對秦夫以身相許。

    劉詩韻是立志做大事的人,她很有決斷,雖然痛苦,但她決定了。

     接下來就是處理與孫麓野愛情的後事。

    處理後事雖感情上頗受折磨但并不難,現在離婚都很簡單。

    而突然出現查處自己貪污的事,卻讓後事非常棘手,自己等于背叛了孫麓野又欺騙了他,對他犯了罪。

    原打算盡早讓他出獄再給他一筆錢做補償,但秦夫以孫麓野出來會威脅他們為由拖着不辦。

     今天他居然出來了,而且還看到這麼尴尬的場面! 孫麓野是個血性的人,他可以為愛去坐牢,也敢為愛去殺人!孫麓野那一閃即逝的可怕眼神讓劉詩韻警覺了,剛才光顧向秦夫表态,自己的話肯定激怒了孫麓野,他隻要把事一張揚,自己的前途就完了。

     必須穩住他。

     穩住他的惟一辦法還是利用他對自己的癡情! 顧不得負疚,心念瞬轉,劉詩韻對秦夫說:“你到樓下等,我和孫麓野單獨談幾句話。

    ” 劉詩韻把門關上,面對孫麓野不知如何啟齒。

    終于,她對怔怔看她的孫麓野說:“麓野,請原諒剛才我說的那些話……” “詩韻,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是那家夥逼你的。

    ” 孫麓野定定地看着劉詩韻,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

     劉詩韻看了孫麓野一眼,低下了頭,良久,說道:“麓野,我隻能說對不起你了。

    ” 身體再次生出入獄前那種特别虛弱的感覺。

    這個世界是劉詩韻給他的,現在劉詩韻硬生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