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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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彥為首的代表;新詞派自以李清照為代表。

    我覺得他們的詞令各有千秋,談不上孰好孰壞。

    隻是秘書長非要我選取一種的話,我還是較喜歡蘇東坡的豪放之詞。

    ” 胡寶亮不曾想張渝對宋詞如此熟悉,不禁叫聲:“好一個蘇東坡豪放之詞!我也是喜歡豪放派的詩詞的。

    ”又念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該文出自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自不說它,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這真是脍炙人口的千古佳作!” 張渝受胡寶亮的情緒感染,忍不住續吟道:“還有,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詞真是讓人感動,每念到它就情不自禁流下淚來。

    ”(﹡見蘇東坡《江城子》,系其特為亡妻所作。

    ) “好!好詞。

    ”胡寶亮也拍節叫好。

     張渝慢慢覺得胡寶亮不但氣質俱佳,談吐也确實不凡,不像那些靠裙帶關系提拔上來的纨绔子弟隻知道吃喝玩樂。

    張渝要不是王春豔引見的緣故,差點就把胡寶亮當作人生知己了;胡寶亮也十分欣賞張渝淵博的知識和獨到的見解,兩人逐漸忘記了“情敵”的身份,竟越談越投緣。

     王春豔和兩人在這方面卻沒有共同的語言。

    王春豔見失去了她的戲,就不大高興了。

     “張法官,看不出來你和秘書長都有相同的愛好啊。

    你們這些文人,真是讓人羨慕。

    以後你們可要教教我,不然我好像是局外人一樣。

    對了,我代理的那件案子怎麼樣了?” 王春豔又強調說:“這案子的原告方是胡秘書長的熟人,你看——”至于熟到怎樣的程度她沒說明。

     張渝疑惑的望了一下胡寶亮。

    胡寶亮聽了王春豔這話,微笑着點點頭表示王春豔所言非假。

    張渝還有所懷疑,以為胡寶亮幹的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事,這樣點頭打招呼是做給王春豔看的,就幹脆大方地說:“既然秘書長都出面了,我還有什麼話好說?隻有盡力而為吧。

    ” 王春豔聽明白這是套話,沒落到實處,就說:“如果這個案件原告方勝訴了,原告方将會重酬張渝這個數的。

    ”王春豔伸出手指比劃着暗示張渝,但手指收回得太快,雅間的光線也較暗,張渝沒有看清楚她指的是五千還是五萬。

     張渝不理睬王春豔的暗示,隻作沒看見,和胡寶亮又說起别的事來。

     “秘書長,平時工作很忙吧?” “呃,是啊。

    每天都像車輪旋轉個不停,哪有你們做法官的悠閑。

    ”胡寶亮說的倒是實話,市委會議多,他又是組織者,他的确很忙。

     王春豔急得臉都紅了,咬着朱唇欲言又止。

    張渝端起杯子喝茶時看見胡寶亮用腳尖暗暗碰了王春豔一下,王春豔才平靜下來,心裡不由得好笑。

     喝完了茶,胡寶亮興緻未減,還要邀請張渝到金山角洗腳城做按摩。

     王春豔很是羨慕地望着張渝說: “張法官,你今天面子真大,胡秘書長可是很少邀請人去的哦。

    ” 張渝本來喝完茶就想借機離開的,聽王春豔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走了。

    而且他天生怕癢,别人搔他的癢他就難受得很,而這按摩卻是拿錢請人來搔癢,那還不等于買罪來受。

    但今天不去不行。

    今天是堂堂秘書長請他,他隻有硬着頭皮去活受罪了。

     三個人到了金山角洗腳城。

     洗腳城的王老闆看見胡寶亮來了熱情得很,又端茶來又遞煙,忙前忙後侍侯着胡寶亮。

    王老闆給張渝的第一印象很差。

    他給人的感覺哪是這兒的老闆,分明像是胡寶亮養的一條狗。

    他隻恨不得身後立即長出條尾巴來給胡寶亮搖上一搖,胡寶亮還大大咧咧的不怎麼睬他。

     隻見胡寶亮給王老闆附耳嘀咕了幾句,王老闆立刻轉過臉又對張渝熱情起來,仿若他換了個新的主人,自然要和張渝厮磨一番混個臉熟。

     “張總,歡迎來耍。

    來抽煙。

    ”王老闆殷勤的遞上一支“中華”。

     “不好意思,還不會。

    ” 張渝心裡厭惡他,但又不能掃了胡寶亮的面子,隻得胡亂應付一下。

    王老闆不管張渝願不願意又馬上給他開了罐紅牛,強要遞到他手裡。

    張渝無奈,隻好拿在手裡,卻不喝。

     “王律師,你也來一罐?”王老闆欲給王春豔也拿來一罐紅牛。

    王春豔忙說:“我不喝那個,那是你們男人喝的,來瓶七喜好了。

    ” 老闆嘻嘻的笑着從吧台拿了瓶七喜給她。

    王春豔自己到吧台要了支吸管。

     王春豔是女客,不好意思跟兩個大男人同房按摩(也許她私下是很願意的),隻得開個單間獨自去了,剩下胡寶亮和張渝二人。

     這家洗腳城内明堂極多,有正規的按摩,也有“Y”按摩。

    一般客人并不知道這些,隻是自己要求,領班才會根據客人的要求進行安排。

    熟客自然不用說了,王老闆心裡都有數。

     胡寶亮假意試探張渝說:“張法官,你享受下葷的按摩不?” 張渝卻是個老實人,委實不懂這裡的明堂,就問他:“什麼是“昏”的?” 胡寶亮笑笑,不說答案。

     他見張渝确實不懂,就吩咐王老闆:“王總,那就安排兩個手法較好的服務員洗腳算了。

    ” 王老闆點頭哈腰的答應了,“好,知道了。

    ”又轉頭吩咐道:“小麗,你把這二位客人帶到貴賓房去。

    ”說完從吧台的一個小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交給那個叫小麗的女人。

     一個長得還算靓麗的領班帶他們七彎八拐去了一間單獨的房間。

    房間裡燈光很暗淡,裡面剛好擺有兩張床,床單和被子都是白色的,看上去倒挺幹淨。

    張渝走過去調那燈光,卻怎麼也調不亮,才知道這光線是固定設計好了的。

     小麗說了聲:“您二位休息一下,服務員馬上就來。

    ”然後輕輕掩上房門出去了。

     張渝與胡寶亮兩人各自占據了一張床,胡寶亮打開了電視機,換到中州電視頻道。

    裡面剛好正在播送新聞,張萬林書記在台上意氣風發的講話,間或看見胡寶亮自己的鏡頭在裡面出現,胡寶亮饒有興緻的看着電視裡的自己,微微笑着。

    張渝覺得這裡的氣氛怪怪的,他頭一次和另一個男人睡在這樣暧昧的房裡,老大不習慣。

    他突然産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躺在另一張床上不是胡寶亮,而是王春豔,那又是如何感受呢?可惜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他不得而知。

     一會兒,兩個長得還算周正的姑娘敲門進來,齊聲說:“先生,8号、11号為你們服務行嗎?”這些姑娘都是經過正規培訓了的,連說話都一樣的齊整。

     胡寶亮擺擺手,算是同意了。

     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按摩中,胡寶亮與張渝兩個人無話不談,張渝沒想到胡寶亮竟也是單身,胡寶亮也沒了兩人最初見面時的那種敵意,兩人一旦明白了原委都哈哈大笑起來。

     王春豔幸好沒和他們在一起,不然聽見了不知道有多失望。

     胡寶亮講了他的一些個人經曆:胡寶亮的祖輩都是安徽農村人,他在跨入社會前沒有一點社會背景,家裡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排行最小,是家裡最得寵的麼兒。

    雖然胡寶亮本人并沒有像父兄一樣受到生活的重壓,但他耳聞目睹他們的辛勞也漸漸地懂事,姐姐在他十歲那年就草草找了戶人家嫁了出去,丈夫比她大十五歲;兩個哥哥小學畢業後就随着父母在家務農,直到他大學畢業後都沒錢成家,家裡是一貧如洗。

    胡寶亮發誓要讀出個黃金屋來,他回憶起自己讀書時的艱苦就像在虐待自己,因為他心裡清楚隻有那樣做才能夠出人頭地。

     胡寶亮在說這番話時,語調比較低沉。

    但他馬上換了個語氣繼續說道:“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中州市轄區内天台鄉政府工作,當時并不知道那是中州市最偏遠的鄉鎮之一。

    後來我知道後想要調整到别的鄉鎮去,已經不可能了。

    我在那兒呆了兩年多,我的運氣實在不錯!在一次偶然的市裡工作檢查中,我碰上了當時的副市長張萬林下鄉視差工作。

    那次張萬林下鄉,實際是專門來扶貧的。

    天台鄉一直都是個窮鄉,除了山清水秀、有點土特産外,沒有值得領導稱道的地方。

    我陪同鎮長一道迎接市領導來檢查工作,曆屆鎮長在這裡都是走讀官,根本沒有心思為老百姓幹實事,我陪同的那個鎮長更是個糊塗官,連本鄉有多少人口,多大面積都不知道。

    張萬林自然要問他一些關于天台鄉工業、農業技術指标完成的情況,鎮長竟張口結舌,答非所問,結果全靠我為鎮長解了圍。

    我在張副市長面前,一點也不緊張,思路敏捷,數據準确。

    張萬林對我的印象很深刻,不久就把我調到市政府作他的秘書。

    ” 胡寶亮感慨地說:“哎!沒想到啊,人的一生變化如此之大。

    張萬林張書記可以說是我這一生的貴人,是他将我這粒沙子從茫茫荒原裡揀拾了起來,人們才發現了我閃耀的存在,不然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在荒原裡默默無聞啰。

    ” 張渝無言,胡寶亮口中的貴人就是現在時任中州市市委書記的張萬林書記。

    張渝有一種感覺,自己今天和胡寶亮的相識,他會不會就是自己命裡的那個貴人呢?如同張萬林當年發現胡寶亮一樣。

    張渝想想覺得這個感覺有點滑稽,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張渝對今天結識了胡寶亮這個人物十分慶幸,他得感謝王春豔的撮合引薦,盡管這并不是王春豔的本意,因為對她來說,隻要張渝能為她帶來經濟利益就足夠了。

     牛刀小試 張渝接下來的事情,是考慮如何把胡寶亮朋友的這件案子辦好。

     其實張渝是早把案情研究透了的,這件案子的原、被告方債務情況十分清楚,被告中州市四方工具廠欠到原告中州市捷達摩配有限公司的欠款是不争的事實,雙方隻不過在還款标的額利息認定上産生争議,原告認為利息應當從約定還款之日起,按約定利息10%計算至付清為止,被告卻認為10%的利息計算方法隻是被告承諾償還其中一個月的欠款,并沒有承諾全部利息都這樣計算償付,而且目前企業效益不好,已經沒有償還能力。

    按照張渝原來的思路,雙方的利息約定情況在庭審時一質證就可以查個一清二楚,調解不成,當庭就可以宣判。

    但現在秘書長牽涉其中,事情就得一步一步來,不能操之過急,他記得全乾德說過一句話,相同的案件,不同的法官來承辦就會有不同的結果,看來真是這麼一回事,張渝想到這裡不禁冷笑一聲。

     同辦公室的王倩聽到張渝的發出的聲音有些奇怪,她擡頭看了張渝一眼,最近她一直在偷偷看他。

    她知道張渝最近離婚了,她在同情張渝的同時竟也産生些許欣喜的感覺,至于她為什麼會欣喜連自己也說不清。

    那天中午王倩悄悄看見張渝上了宋春玲的車子出去,當時心裡就酸溜溜的。

     也難怪王倩會産生這樣的情愫,她早在剛進法院不久就偷偷的喜歡上張渝。

    别看張渝相貌平平,沒有哄姑娘們開心的甜言蜜語,但他很實在,别有一種親和力,就像鄰家老大哥一樣。

    他業務精熟又很謙虛,庭裡的同事不管公事、私事都願意和他商量,而不願意給全乾德講,因為全乾德太古闆并且缺乏人情味,大家私下都說他要是和全乾德能換個位置就好了。

    以前王倩知道張渝是有家庭的人,她對宋春玲能嫁個這麼好的丈夫好生羨慕,隻得把對張渝的好感一直藏在内心深處。

    每當她夜裡讀到“衆裡尋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之類感傷的句子時心裡就怅惘不已,隻得靠翻看張渝平日裡送她一些明信片之類的小物件,慰籍着孤寂的心。

    她原以為像張渝這樣優秀的男子,自己這一生已經注定要與他擦肩而過的,此生萬難相求;誰知宋春玲卻不加珍惜,敝之如帚,她不由得好生欣喜。

     “笑什麼呢?剛才。

    ” “哪兒呀,我沒有笑啊,我剛才笑了嗎?”待看見王倩一臉的不信任,又改口道:“也許吧。

    ” 張渝當然并不知道王倩的想法。

    他萬萬不曾想到,一向自以為沒有女人緣的他竟還有女人暗戀他,尤其是在自己工作的身邊!也許,他這時就知道了王倩的内心想法反而不妙,或許會另生曲折。

    異性間的接觸往往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好,唯有如此才有神秘感;如果有了芥蒂也便于解釋清楚;也方便那些談情說愛中善于編造謊言的男女,謊言一旦揭穿,還有黑暗作隐蔽,不至于全失了臉面。

     張渝在辦公室想了想,給原告中州市捷達摩配有限公司打了個電話: “喂,捷達摩配公司嗎?我是市法院的啊,你告訴你們公司的法人或是主要負責人到法院來一趟,時間嘛,就今天下午上班的時間吧。

    對,我有案件上的事需要交待。

    ” 他打電話的目的是因為吃不透捷達公司和胡寶亮之間的關系,便想再次核實一下,而且他要讓捷達公司的重要人物知道,這件案子可操作的區間難度很大。

     這樣做的結果對王春豔也有利,想來她也不至于埋怨他不通情理,因為原告方一旦知道這事不大好辦,就會着急地去找王春豔,讓她再來找他通融機關,王春豔完全可以借機再敲他們一筆費用,她得到實惠後反而應該感激他張渝才是。

     張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表情甚是得意。

    他現在覺得自己完全具備了做陰謀家的資格,隻有陰謀家才會處心積慮地設計一個又一個陷阱等人去跳,以前他哪有這些心機,甚至對有這樣龌龊的想法都嗤之以鼻;但其實張渝一直是有玩這樣伎倆的能力和水平,而且還是可以玩得很藝術的那種,隻不過人的潛力是個無底洞,隻是暫時沒有發掘出來而已。

    張渝自己就是一個沒人發掘出來的寶藏,一經被人發現就有了面世的可能,到那時以前思維中的某些互不相幹的神經系統自己也會牽線搭橋,把巨大的信息發送給他,好讓他随意的選擇或是删去。

     那麼誰會來把他發掘出來呢?或許,胡寶亮正是那個發掘寶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