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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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比同齡人樸素多了,但是,要想俏一身孝,穿着那麼一件白大褂,船形帽子上兩道天藍色的護士長标志,比起同齡人來更顯得典雅端莊。

    她今兒似乎有什麼心思,兩眼一直安靜地看着他……楊波不安起來,正不知該說點兒什麼,門力生進來了,後面尾随着一大群人。

    楊波似乎更不安了,剛支撐着欠起身來,門力生立刻把他按住了。

    葉欣忙挪挪椅子,門力生就勢緊靠着他坐下來。

     來的都是些機關同事,全湧上前來逐一和楊波握手,然後便看看他又看看門力生,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

    病房裡依舊靜悄悄的。

    “白峪溝又出事了。

    ”“我都知道了。

    ”“您為我去省委了?”“是的,這你也知道了?”“聽張謇書記的秘書說的,謝謝。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反而顯得這屋裡更靜了。

     近一個時期,郜市長一倒下,他這個常務副市長的位置就明顯突出了。

    細細想來,近來所遇到的一切煩惱,都是和這一個突然變故分不開的。

    不管是金鑫還是柳成蔭,有意無意似乎都把矛頭對準了他……其實,不過就是一個市長罷了,有必要那樣把眼睛瞪得血紅血紅嗎?早聽說省委一直在研究人事問題,但是隻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這不是更給這些人火上澆油嗎?而且看這個樣子,門書記在換屆前是退不下來了,偌大一把年紀了,已經幹了一輩子,臨到休息還要佘太君挂帥,應付如此複雜的局面,他真為老頭子感到揪心。

     又沉默了好半天,門力生忽然笑起來:“楊波,你會摔跤嗎?” “年輕的時候也上過場子,隻是從來沒赢過。

    ” “自打來雁雲這麼多年,我還從來沒有看過一場真正的撓羊賽呢。

    不知怎麼這兩天老想這個事兒,這是不是也是一種遺憾啊?” 楊波也笑了:“這有何難。

    每年七月二十,我們金山區就有撓羊賽,今年我陪着您和嫂子去,熬一個通宵試試。

    ” 門力生和葉欣對視一下,都笑了。

     這時,走廊裡愈來愈高的說話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一男一女好像吵架似的,那女的卻像是雨杉,門力生和葉欣都走到窗戶前望着。

     “你找誰……楊波?楊波不在這兒。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是來找醫生拿藥的,你要找 他呀,還是到市政府去吧。

    ” 這是雨杉的聲音,隻是口氣硬硬的,一副頗不耐煩的樣子,和平時幾乎判若兩人了。

     “嫂子,你大概記不得我了,可我認得嫂子,你還是讓我進去吧,我知道我哥他在這裡。

    ” 男的顯然是村裡人,有點哀求的意思,但是厚重的聲音裡透出明顯的執拗和強悍。

    一口一個哥,我在村裡是沒有親兄弟的,這會是誰呢?楊波知道,雨杉的心地雖然善良,但是從小在城裡長大,對農村人幾乎有一種天然的反感。

    特别是近些年來,随着他政治地位的不斷攀升,村裡一些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都時不時找上門來,哥呀叔呀甚至大爺二爺叫着,好像他現在是觀世音,不論合法不合法的事都能拱手而定,這就更讓雨杉反感甚至厭惡了……隻聽雨杉又說: “好啦好啦,不要再說了,誰說我不認識你?但是你也不用和我瞎拉呱,我還有正經事的。

    要不你說說看,你找他有什麼事?” “嫂子……我是從礦上來的,我、我……”小夥子突然嗫嚅了。

     “礦,哪兒的個礦?” “咱們這兒還有哪兒的礦,就是金山那兒的一個礦,叫白峪溝……” “好啦好啦,那你别說了。

    别的地方還在其次,惟獨金山那個地方的事,你哥有交代,一概擋駕,一概不管!” “我……我有急事……” “啥事也不行——而且我告訴你了,他根本就不在!” “那……嫂子,我我……想借點兒錢……” “好嘛!我就知道是這事,什麼急事,哼!”聽雨杉的聲音,已明顯地不屑起來。

    是誰呢,該不是真有什麼急事吧?出身不同,從小吃的飯不一樣,這就是他和雨杉的區别。

    對于家鄉那片貧瘠的土地,楊波是永遠無法忘懷的。

    他聽不下去了,趕緊爬起來,舉着吊瓶也走到了窗前。

     然而,那個人已經下了樓,走到院裡了。

    身子高大魁偉,就像是一塊移動的墓碑。

    當年在農村,他是常見到這樣如大墓碑一樣的背影的……那不是楊濤嗎?他張口要喊,雨杉已經進來了。

    一看他舉着吊瓶的樣子,立刻驚叫起來,和門力生、葉欣一起動手,把他重新按倒在病床上,才沒好氣地說: “哼,我已經打發走了,你還喊什麼。

    這些人也真是的,身體那麼壯,不好好工作,卻到處想着法子騙錢!說是借,根本就沒影兒了。

    我給了他二百,告訴他不用再還,也不要再來找了!” 當着門力生和葉欣的面,楊波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眼前總晃動着那一塊慢慢移動的墓碑,心裡有種無法言說的悲怆。

     “這是個什麼人?”門力生忽然問。

     “一個本家的遠房兄弟,早出五服了,不過這倒是個真正的撓羊漢。

    ” “是嗎?”門力生若有所思地又望望窗外,再沒有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