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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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土窟窿裡拼死拼活打鬧幾個錢,除了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一轉手就又全送到那些個肉窟窿裡面去了,那是他們在生死線上惟一的快樂和享受啊……這些年金山發現了大礦,東西南北的民工就像螞蟻一樣湧來,幹一天拿一天的錢,礦上連個花名表都沒有,死個人還不和死條狗一樣,家屬找來了,給個萬二八千,家屬不找來,幹脆就往山溝溝廢井巷裡一扔拉倒。

    在他們白峪溝礦後面有一片楊樹林,那裡面就不知道藏了多少的冤魂野鬼,夏天一到夜晚都有藍悠悠的鬼火飄來飄去。

    誰知道這個四川女卻就是解不開這個理,不僅認定她哥哥就是在白峪溝礦死的,而且非要活見人死見屍不可,幾次跑到礦上查名單了解情況,還一個一個找到那些礦工們調查,白老闆答應白給她兩萬塊錢都不幹,這才沒辦法隻好把她給關起來了……楊濤雖然當時答應了二楞子,但是愈想愈覺得作難,到現在也沒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要說實話,那個四川女雖然不能夠和他親自送下山的鐘麗婷比,但是也還是挺有味道的,特别是在滿街塗脂抹粉的那些歌女、“小姐”當中一站,就顯得格外搶眼,二楞子這小子倒是好眼力啊。

    女人嘛,中看的不一定中用,中用的不一定中看。

    什麼叫好女人,要叫他現在說呀,外面緊圪繃繃,裡面水圪洞洞,這就是好女人……雁雲一向是出美女的地方,但是這二年,好閨女大概都飛到北京、上海、廣州那些大地方去了,要不就是進了歌廳當了二奶,反正留下來的愈來愈不入眼了。

    有時候閑着無聊,他滿大街地溜達,竟然連一個抵上自家老婆的都沒有。

    當年娶過門的時候,老婆麗雲也算十裡八村公認的美女哩,隻是這些年來隻顧沒命地受,就再也不能看了。

    如果把老婆關在屋裡養兩個月,再美容液洗頭膏的咯吱咯吱那麼洗涮一番,那些男人們不瞪出眼珠子來才怪呢。

     楊濤的家鄉在一個讓人實在說不出口的小山村。

    小時候和同學們打賭,楊濤翻遍了能夠找到的所有地圖,卻始終沒有看到他們村那幾個字。

    所以,從此往後隻要再有人問起他的家鄉來,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幹脆大大咧咧地說,球,金山人嘛!金山這座大山,是離他們村不過五六十華裡。

    金山金洞金門開,尉遲将軍執令牌,奇珍異寶由你拿,心術不正别進來。

    多少年多少代,隻聽人進去,不見人出來。

    真奇怪,所有萌發了盜寶意念的人,不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全都是有去無回,生生枉送了性命……但愈是這樣,金山的名聲也就愈益響亮,幾乎成了這個地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座神山。

    把這個鼎鼎大名的地方端出來,是足可以唬住那些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臭小子們的。

     楊濤他們村雖然很小,現在卻出了一個鼎鼎大名的大人物,這就是雁雲的常務副市長楊波。

     他們那個小山村本是一個獨家村,全村男人沒有一個不姓楊的。

    如果往上數上若幹輩子,楊濤和楊波實際上的确是堂兄弟嘛,這一點可是有家譜為證的,在排行上他們都是水字輩這就是鐵證無疑。

    所以,隻要心情好,他就常常自豪地說,楊波是誰,那是我哥嘛!但是更多的時候,誰隻要一說起他這個當大官的堂哥來,他就立刻變得臉紅脖子粗,一不小心就把床底下的酒瓶子都掄了起來,這其間的原由,自然也是很難為外人道的。

     想我楊濤一米八五的個頭,身闆壯得像黑鐵塔,又是正兒八經的高中畢業生,老婆也算是村裡的精明人,一共才兩個小孩,但是這些年來卻不知道怎麼搞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緊造,要不是近年來跟着白經理在礦上當了個所謂的“保衛科長”,連一家人的吃飯都成了問題,至今還欠着好幾萬塊錢的外債呢。

    每當醉眼惺忪躺在這間四面透風的工棚裡的時候,他除了想女人,想他那年在跤場上的輝煌,就忍不住又想起了這些很讓人煩惱的事情。

     難呐!回想這些年來所走過的路子,一片密密麻麻的雜草,一路斑斑點點的汗水,一道曲曲折折的傷痕啊! 楊濤愈想愈傷心,簡直想大哭一場了。

    同時就又覺得有點兒好笑,這樣的一番話簡直就是一首詩嘛!當然,他朦胧記得,當年在高中上學的時候,他不是的确對詩歌十分迷戀,曾經寫過厚厚一大本的長短句嗎?不過現在看起來,那時候真的是太幼稚了,所有的句子都是無病呻吟,那厚厚的一本子也頂不上剛才的這一句啊。

    要不,我幹脆當詩人吧,隻是不知道那活兒到底能不能掙錢啊! 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一聲沉悶的巨響劃破夜空,像飓風一樣在整個山坳裡掠過,矮小的工棚仿佛變成了一張破紙,呼地就從地面上飄了起來。

    緊接着是刷刷散落的泥土,耳朵裡頓時嗡嗡地響成了一片……等到楊濤從一刹時的驚恐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被落下的各種雜物埋住了,竟一下子也動彈不得。

     不好,井下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