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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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交換一下意見,但一期工程一定要完成,不然投資就浪費了。

    ” 他找喬岸書記,喬岸書記也說:“王橋集那個地方地理位置從地圖上看是很優越,但到實地一看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雖在三省交界,但離外省的幾個核心城市太遠,所以在運輸上會加大成本,形不成優勢,我們當初在決策上可能出了一些問題。

    我倒希望你在常委會上能把實驗區的事講透講準,争取形成投資的一緻意見,如果确實很有前景,我們會把實驗區繼續辦下去。

    ” 鄭天良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敲不開主人門的乞丐,誠心想讨飯,但沒門。

     黃以恒也來縣裡視察過幾次工作,鄭天良就像在救自己的一個患了絕症的兒子,希望能把實驗區繼續辦下去。

    黃以恒對他說:“我馬上召集你們縣委縣政府全體同志開會,重新論證,我當然也不能保證自己當初的決策就是完全正确的,而且建實驗區是市裡的意見,也經過縣委常委會縣長辦公會讨論後才決定上馬的。

    我作為共産黨員,還是有勇氣面對失誤的,你也不要怕,實驗區的大方向是對的,我曆來是堅持這一觀點的。

    不過,無論如何,一期工程必須建成,我這次來的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保證一期的五十萬投資立即到位。

    ” 鄭天良發現黃以恒的這些話,等于已經為實驗區在緻悼詞,而且悼詞的内容充滿了辯證唯物主義精神,他所能做的工作看來就是準備後事和為實驗區立一個一分為二的墓碑。

     黃以恒召集了縣委常委擴大會,會上黃以恒強調指出了如何發展縣城商業與工業區的完善和市場開拓等問題。

    所有的人都在認真地做着記錄,鄭天良也掏出本子記得一絲不苟。

    最後,黃以恒才說:“喬書記、趙縣長,你們看什麼時候能将實驗區一期還差的五十萬元給老鄭撥過去?”趙縣長說:“我們很快就會撥過去的。

    ”黃以恒說:“我要的是時間表,很快是多長時間,能不能給我一個明确答複?”趙縣長放下手中的筆說:“黃市長,明天,不,今天下午就撥過去。

    ”黃以恒很滿意地點點頭說:“實驗區當時是市裡決定的,也是我們一緻讨論後決策的。

    所以我對實驗區要有個表态,一是大方向沒錯,二是規模與發展前景可以重新論證,三是一期工程今年必須完工,四是老鄭在實驗區是做出貢獻的。

    這一點我在離開合安前沒來得及講,今天我再次強調一下。

    ” 錢當然很快就到了,但實驗區的建設與滅亡是同時進行的。

    鄭天良不能讓手下的人洩氣,所以他總是鬥志昂揚地在檢查交易市場的粉刷與裝修,到處招商拉客戶,他就像面對一個身患絕症的親人,瞞着病情,裝得無事一樣,這倒不是存心欺騙,而是妄想着出現奇迹,比如說是誤診或病竈自動消除。

    他仍幻想着有朝一日黃市長堅持實驗區全面上馬。

     一九九一年底,實驗區一期工程完工,入住商戶不到百分之四十,交易額比一個普通的農貿市場大不了多少,三條通往外省的公路隻修了土路基,睛天滿路灰,雨天一路泥,交通影響了交易,但縣裡再也拿不出錢來了,因為工業區資金仍然缺口很大,幾個開工的企業設備改造和生産規模無法擴大,隻有啤酒廠是死保的企業,所有的貸款全用于啤酒廠上規模。

     一九九二年雖然小平同志南巡講話要“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但王橋集實驗區終因一期工程建成後交易量太小,二期便不再投入,市裡決定撤銷王橋集綜合經濟實驗區管委會,原實驗區仍恢複為王橋集鄉。

    交易市場由王橋集鄉政府管理。

     鄭天良回到縣城繼續擔任副縣長一職,但他由于是以一個失敗者的面目回到縣城的,所以當然也不可能提拔,黃以恒指示一定要将鄭天良同志安排好,所以官回原職也屬理所當然。

    隻是原分管的工業這一攤子現由田來有分管,而且工作卓有成效,當然也不好動他。

    所以喬岸就跟鄭天良談了一次,讓他分管原來田來有的那一攤子,也就是分管民政、地震、老幹部局這一塊。

    以後有機會再進行分工調整,希望鄭天良能夠把這一攤子抓起來。

     鄭天良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煙霧在鄭天良的胡子的縫隙裡缭繞,喬岸發現他的胡子長得快有寸長了,就對鄭天良說:“老鄭呀,回去把胡子剃幹淨了再來上班,不要讓人家感覺到你好像真的是打了敗仗一樣。

    ” 鄭天良心裡有了一絲感動的情緒慢慢地滋生出來。

     鄭天良離開王橋集的那天,天很冷,當鄭天良卷好鋪蓋上車的時候,天就開始下雪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将王橋集的許多人和事都掩埋了,鄭天良的心回到了一九四八年冬天的淮海戰役的戰場,玄慧寺下面的一往無垠的雪野上,到處都是國民黨戰敗的殘兵敗将,他們像兔子一樣地逃命。

    後面的槍聲不絕于耳。

     鄭天良一直沒有對人講過離開王橋集時的這種狼狽不堪的感受。

    但他直到臨槍斃前的那一刻,他都準确無誤地記住了一九九二年冬天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