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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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你一支筆能寫出個喇叭! 這話是說給葉開聽的,河陽人怕葉開的筆,這些年他沒少損過人。

     大丫現在住的院子位于河陽城中心,四周是鱗次栉比的樓房。

    這一片原是老居民區,開發是前幾年的事。

    當初本來要拆,補償價都跟開發商談好了,臨拆時公公葉兆天突然變了主意,開出一個天價。

    這價惹惱了開發商,将公公告到了市上,市裡有關部門出面做了幾次工作,越做公公開價越高。

    公公隻一個理,房子是祖傳的,跟周圍的公房是兩碼事,要拆可以,拿錢來。

    鬧來鬧去,房還是沒拆掉,反給公公鬧出了一城的名。

     有了這座院,大丫跟葉開的日子便顯滋潤。

    葉開接連出了兩本書,一本比一本火,名氣如日中天,都要蓋過市長了。

    市上頭面人物不時要拉葉開去湊一些場子,以顯自己的文化層次。

    大丫也跟着見識了不少人,這一見識,大丫便不甘寂寞,不時地鬧出些花樣,以顯自己名人之妻的身份。

     大丫辭了工作,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要麼遊逛在高級休閑場所,要麼就守葉開身邊,看他怎樣一筆一畫把平庸的日子寫得流光溢彩,金銀滾滾。

    丈夫葉開因了名氣陡增,越發地看不慣河陽城,将那些雜七雜八的應酬統統拒開,一門心思要寫出驚世之作。

     驚世不驚世大丫不感興趣,她隻操心葉開每天能寫出多少錢,寫來多少光彩。

    她是個實際而又虛幻的女人,實際表現在對錢的态度上,大丫越來越感覺到,錢的确是個好東西,她能讓一個來自沒落家庭的女人過上超出想象許多倍的風光日子,這一點是她的胞妹二丫想都不能想的,為此大丫感到振奮,能勝過二丫是一件多麼令她出彩的事。

    她不止一次地嘲笑二丫,你不是嫁了雷嘯嗎,你不是又跟了蘇朋嗎,怎麼樣,他們兩個合起來怕還頂不上葉開一半。

     虛幻則表現在她跟葉開的愛情上。

    一談愛情,大丫忍不住臉紅。

    愛情是個啥,大丫到現在還弄不明白。

    她跟葉開所有的愛情都表現在了床上,别看葉開精瘦,沒雷嘯帥氣,沒蘇朋強壯,可實用。

    男人的實用一是能掙錢,二是能上床,這兩點葉開都具備了,而且出色得很。

    葉開上床有兩種時候,一是寫得很順,他會突然丢下筆抱住大丫,不管白天深夜,非要紮紮實實來上一場。

    二是寫得很不順,他會突然抛開紙筆,一把撕過大丫,歇斯底裡地發洩上一場。

    兩種情景大丫都愛,都喜歡,而且表現得比葉開更猛。

    到現在她才發現,她跟葉開是多麼般配的一對,簡直就是為床走到一起的。

    他們在床上制造出的歡樂遠遠大于其他歡樂的總數,這一點令他們自豪,令他們越發舍不得對方。

    大風刮起的那些個日夜,葉開的靈感如噴泉般四射,擋都擋不住,這就讓他的沖動一波接着一波,大丫還沒從頭次的暈眩中醒過神,二次浪潮又湧來,幾天下來,她被葉開折騰得奄奄一息,卻又幸福得一塌糊塗。

     去四十裡堡要在城西坐車。

    大丫完全可以以葉開的名義跟某個單位要輛車,這種事以前不是沒有過,但她放棄了這種舒适的選擇。

    葉開父子不和,好些年都彼此不說話了,緣由複雜而又簡單,大丫懶得追問。

    她要做的便是充當他們父子的調節器或潤滑油,特别是在房子的問題上,大丫不得不背着葉開,偷偷摸摸找公公,如果讓葉開知道,會毫不客氣甩給大丫一巴掌。

    按葉開的話,這房子隻是他的一個寫作棚,哪天用煩了,說不定一把火燒掉,還用得着他們三天兩頭跑來拆?大丫卻舍不得,現在她是越來越愛這座孤院子,除了葉開,這是她第二座金礦呀,她正在說服公公将房産辦到她名下。

     路過貧民窟,大丫朝父親的小院望了一眼,正好二丫從院裡出來,披頭散發地望天。

    她咋在這?大丫沒想會看見二丫,平日兩姐妹一個顧不上一個,葬文老先生時雖說見了面,也說了話,但都是不痛不癢的,是說給父親聽的。

    彼此心裡卻明白得很,眼裡根本沒有對方,即或有,也是鄙視的、小瞧的、幸災樂禍的,跟父親黃風看到的景緻正好相反。

    這陣一見,大丫忽然來了心機,她倒要看看,破鳥跑父親這兒做什麼? 大丫腳步一拐,輕飄飄走了過來。

     二丫一陣緊張,顯然她沒料到這麼早會遇上大丫。

     二丫一擰身,給大丫掉個背,繼續看她的天。

    天空很藍,湛藍,大風過後的天空一直這麼湛藍,風把雲彩吹盡了。

     “喲嘿,成精了,知道回娘家睡了。

    ”大丫不想放過二丫,今天她心情好,好得沒法言說。

    昨夜她跟葉開幹得甭提有多美,葉開在激情中忍不住跟她說,他要去香港交流中國西部文化,是香港一位作家朋友邀請的,還要帶大丫一塊去。

    心情一好大丫就不想放過二丫,這跟二丫是相同的,畢竟一母所生,很多地方她們都是相同的。

    大丫瞥了一眼二丫,僅僅一瞥,大丫便明白,破鳥遇了難事了,八成是讓男人甩了,不甩能成這德行?大丫一下興奮,自己這一拐拐對了,拐到時候上了,便說:“天有啥望頭,能掉錢,還是男人?” 二丫忽地轉身,沒來由地沖大丫呸了一口。

     二丫還沒洗臉,沒漱口,一口吐得大丫跳了起來。

     父親黃風聞聲走出來,一看陣勢,臉都氣黑了。

     “什麼體統,瞅瞅,什麼體統!”黃風跺着腳,不知怎麼發洩。

    大丫忽然一笑,抹了痰,跟父親說:“沒事兒,鬧着玩呢。

    ” 哼!二丫一擰身,進去了,她才沒興趣陪大丫演戲。

     破鳥!大丫恨恨詛咒了句,嘴上卻說:“今兒沒事,過來看看你,不會這麼早就去廣場吧?” 哼!黃風也一擰身子,進去了。

     大丫讨了沒趣,心裡很不服氣,但又不能追進去雪恥。

    在父親面前,她們一向裝得很和睦,很友愛。

    傻站片刻,覺得這一拐不值,拐得掉價,讓破鳥白羞辱了。

    想走,又舍不得,還沒探聽到破鳥出了啥事,走了也不甘心,便跟身進屋,坐在了沙發上。

     二丫鑽屋裡不出,裡屋的東西被她弄得叮當響。

     “丫兒呢?”大丫問。

     “還知道問她,你這大姐當回去了?”黃風起身,在屋裡轉圈,他最難堪的便是這時候,明知姐妹不和,卻要做給他樣子看,“你們三個,真是氣死我哩!”說完騰地坐下,一聽二丫在裡面弄響動,掉轉頭又罵:“跑這兒耍啥威風,有本事找你男人去!” “咋了,吵架了?” “少問,你也不是省油的燈!” 二丫突然撲出來:“我離了,我被男人甩了,你滿意了吧。

    ” 大丫結了幾下舌,想說啥,忍了,尴尬一會,放下五百塊錢,出來了。

     黃風身後罵:“你欠我的呀,老拿錢打發我——” 大丫突然覺得心情不太好受。

    憑直覺,她覺得二丫這破鳥事出得不輕,要不哪能這麼容易就把臉撕破。

     她是把臉撕破了,女人一把臉撕破,是很沒面子的,大丫想。

     二丫原本是很要面子的,比她更要,要不她們也鬧不到今天,她又想。

     路上人多起來,還不到十點,街道就有些堵了。

    河陽城别的不多,就是人多,鄉下人拼命往城裡擠,擠得城裡人沒處躲,快要招架不住了。

    大丫避開來來往往的人,盡量往快走。

    這陣兒她有點恨自己,幹嗎非要跑進去找不自在? 快到車站時,看見一大片人,圍在車站廣場裡,廣場是去年修的,剪彩時大丫還跟着葉開出席了剪彩儀式,當時覺得風光,後來再到了廣場,看見烏七八糟的人,那股風光便沒了影。

    有次她跟葉開說:“幹嗎非要修廣場,不修廣場這城還像座城,一修廣場這城便成了垃圾場。

    ” 葉開搶白道:“不修,不修那些人吃啥,你望望這座城,哪一處不是那些人為撈錢修的?” 大丫不像葉開,動不動就拿當官那些人說事,大丫關注的是自個的心情,心情好啥也好,心情堵便覺啥也不順眼。

    這陣大丫又堵了,是為二丫。

    坦率講,她不想讓二丫栽太大跟鬥,可二丫又不能不栽,她太知道蘇朋是個啥貨了。

     到了車站廣場,大丫聽人群中間有人唱歌,是河陽小調,周圍的人跟着喝彩,就知遇着邸玉蘭了。

    大丫想走開,雙腳卻鬼使神差擠了進去。

     果然是邸玉蘭,手拿紅綢帶,邊跳邊唱: 河陽城風口子城 一場大風顯了形 千年古塔轟隆隆 白壽老人喪了命 貪官污吏忙表功 帶上錄像跑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