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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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一場大風,河陽城三年沒水,地上連草根都絕了迹,别說綠色了。

    一九六六年一場大風後,河陽城斷斷續續缺了十年的水,不少人逃到鄉下活命去了。

    那些年河陽城接二連三地起火,一燒一大片,救火時人們找不到水,隻能眼巴巴望着燒下去。

    老城裡人黃風祖傳的院子就是那年燒沒的。

    現在又是大風中斷水…… 風斷水,愁煞人。

    文老先生不知說過多少次,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水是養人的根,水是地脈的精靈。

    難道河陽城的脈氣盡了?養不住人了?往後呀…… 風繼續幹吼着,一沒了水,連風聲都嘶啞了,像無數孤魂野鬼,一撥一撥地沖河陽城喊冤。

     女人們怕了。

    這樣的風中,女人們是不可能不怕的,她們瑟縮着身子,偎在男人懷裡,眼裡抖抖地冒着藍光。

    平日在女人眼裡再窩囊的男人,這時也成了一堵牆,一堵堅硬的牆。

     屋子裡充斥着焦煳味,大地的靈魂被幹熱風烤着了,不像是火焰,是屍體被烤焦的黑煙…… 第三天,電話線斷了。

     為防止大風期間通訊中斷,電信部門一接到通知就做準備,十天投資一百萬,整個通訊設施做了一級搶修維護。

    可最終還是斷了,電話訊号瞬間消失了。

     第四天傍晚,大約八點鐘,風勢減弱,肆虐聲漸漸弱下去,大風給人們發出一個訊号,我要撤了。

    男人們悶不住了,想透透氣,女人們開始吆喝,快去找水,渴死人了。

     于是,在大風剛剛減弱,空氣裡還滿是沙塵,兩米之外依舊什麼也分辨不清的傍晚,河陽城突然亮起了鬼火。

    鬼火先是從居民區一家一家的門洞裡亮起,星星點燈似的,忽一下滅了,忽一下亮了。

    很快,鬼火集中到了街上,像是排出個迷魂陣,忽一下往東移,忽一下又往西移,陰森森,很駭人。

     街上,人跟人冷不丁撞了身,就問:“找見了嗎?” “沒有!” 于是又捏着手電筒,提着水桶跟亮光走,移過來又移過去,折騰了半晚上,撞見鬼了,居然沒有一個人找見水。

     這時候,那座孤零零的老院子裡,長發男人跟妖冶女人終于累了,他們相擁着躺在床上,大風并沒影響他們的情趣,相反,看上去他們比往常更有勁頭。

     女人偎在男人懷裡,女人的豐滿跟男人的瘦弱形成強烈對比,讓人覺得怎麼都是女人把男人吸幹了。

     再看河陽城,這個躺了一輩子的女人,這陣子遍體是傷,每一寸肌膚,都爛開了口子,血,殷紅的血,早已滲透大地,映紅整個天空。

    她氣息奄奄,昏死過去。

     4 大風徹底止了的這天早上,黃丫兒猛記起自己晾在院裡的内衣,一骨碌翻起身,跑到院中。

     天呀,刮完了,刮完了——啥都沒了! 很久,很久,黃丫兒絕望地擡起頭,循着天空漸漸重顯的亮色,目光伸向遠處。

     沙塵慢慢褪去,城市漸漸顯出輪廓,那座高高大大的樓房就凸了出來。

    天呀,那上邊飄着的粉紅綢子是啥,莫不是…… 黃丫兒的張望裡,河陽城漸漸脫去塵衣,露出她灰蒙蒙的身影。

    昏天暗日下,這座古城看上去一片頹廢。

    那些随處可見的殘樓破舍,廢棄的廠房,院落裡破舊的設備和倒在廢水溝裡的各種黴爛變質産品,似乎在向人們訴說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循着這脈絡,你甚至可以清晰地觸摸到在不太遙遠的過去,這塊土地上那轟轟烈烈,震徹人心的氣息,還有那激情一次次燃燒的人們,在這塊土地上做出的種種掙紮或努力。

    然而,失敗一次次熄滅了人們心裡那夢幻般的火焰。

    古城在數次暴風雨般的洗禮中,終究無奈地安靜下來,滿是疲憊的身子落下殘疾般的道道傷痕……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這座古城演繹過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悲喜劇,在由傳統的農業城市向現代化工業城市的遞變中,河陽城經曆了太多大悲大喜式的苦難。

    那些曾經顯赫一時而又如過眼雲煙的人物和企業,如今都已成為一種曆史,給這個城市的發展默默地做着另一種注解。

    大浪淘沙,二十年後的今天,昔日一大批聲名顯赫的企業紛紛倒地,隻剩下為數可憐的幾家,在苦苦支撐着河陽城的天空。

     坐落在城西古海子泉下方的河化集團,是為數不多的幾家企業中的佼佼者。

    這家八十年代後期崛起在河陽城的現代化企業,原是一家破敗的小廠,在它起步的階段,幾乎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等到人們關注它時,河化集團已奇迹般地立在那兒了。

     河陽人覺得,這塊土地上能生長出這麼個企業,簡直是神話。

    很長的時間裡,人們都不敢相信,甚至還有點懷疑。

    老城裡人黃風就說,這是瞎貓碰了個死老鼠,運氣。

     黃風的話并沒讓河陽人在意,因為他們的興趣完全集中到了河化身上。

    乖乖,你看那廠區,整個一個花園,聽說光建廠就花了兩個億。

    兩個億呀!别墅式的辦公樓,流線型的廠房,廠區裡一塊一塊綠瑩瑩的草地,那草比莊稼地裡的麥子還值錢,種草的人聽說還是請來的專家,工資跟市長的一般高。

    還有那些從沒見過的樹,清一色是從南方移來的。

    河陽人興奮了,整整五年,人們的目光牢牢被河化捉住,河化的一舉一動,都牽扯他們的心。

    廠子效益好時,職工今天分這,明天分那,天天跟過節似的,河陽人也跟着占了不少便宜,工人上下班坐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