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關燈
他不喜歡那味道,繞過自己面前的酒杯,可玉子拿過酒瓶,給他斟上了。

     玉子舉起杯子,碰了一下少年的杯子,剛要說什麼,突然,警報又響起來。

    他們就什麼也不說,喝了一口,少年嗆了起來,但是玉子喝一口,卻覺得很滿意,一口就喝完了杯子裡的烈酒。

     “你去防空洞嗎?”玉子問他,卻沒有等他回答,自己說了下去:“我先前在小學教過書,考進滿映,多少年,一直讓我給李香蘭小姐――就是山口淑子――當中國話的配音演員,當遠景背景的替身演員,還有危險場面。

    隻要不拍到臉的鏡頭,就是我演。

    有的臉看不清的無鏡頭,哪怕是正面,也是我演。

    人家是大明星,大紅人,忙!” “她的歌也是你代唱?”少年好奇地問。

     “如果是中國話,就是我唱。

    後來,要我一句一句教她中國話唱詞,直到她會自己唱為止。

    ” 少年想想,說,“那麼,憑什麼讓她做大明星?” 玉子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也沒什麼不好:我不是日本人,這仗就打不到我們身上。

    ”她想起少年的話,堅決地說:“哎,憑什麼要我躲防空洞?” “我也不去防空洞,”少年說,“你不去我就不去。

    ” “我在哪裡,你也在哪裡?”玉子微笑地問少年。

     少年看着她的笑容,傻住了,不知說什麼好。

    “你怎麼做,我也怎麼做。

    ” “那麼你的酒?”玉子說。

     少年看看杯子,一口喝了下去,臉馬上飛紅了。

    這個少年羞澀天真的臉容,讓她看呆了。

    她以前做是小學教師,還到一個孤兒院代過課,雖然孩子們可愛,但着實覺得男童實在吵鬧的慌,有一次甚至故意大冷天在門前潑水,讓她滑一跤,她裝作不在乎,心裡卻很惱火。

    因為有那麼一種經驗,她很不想自己有孩子。

    在她多次“戀愛”中,她的不育,而且她對不育似乎反而高興的态度,讓男人們都覺得這女子性情不夠賢淑,而男人卻是要傳宗接代的女人。

    她回想自己第一次戀愛,他與她分手時,一個男人家哭成淚人。

    而她呢,哭也哭,但時間一長,就淡忘了,談不上傷心。

    第二次戀愛到了應當結婚時,雙方都停住了:男人等着等着,看她就是懷不上,也就理直氣壯地離開了,她覺得連被抛棄的權利都沒有。

    至于山崎――她的思緒在這個名字前打住――他們不是戀愛:“遇上”這個日本導演時,她早已不會愛上任何男人了。

     她從來不知道,美少年可以如此讓她心動,剛才無意中在衛生間瞧見他一小部分裸着身體的樣子,她險些暈眩過去。

    想起防空洞裡的情景,她的心又乒乒地跳了起來,覺得無法把持住自己了。

     兩人開始吃菜,可是玉子一點沒胃口。

    這種既饑餓吃不下去的感覺,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現象。

    她的心開始亂跳,她臉色和嘴唇變得紅潤,不知該怎麼辦才是。

    她已經很久很久,很多年了,沒有這樣的感覺,她興奮得頭都暈了。

     少年多半是個處男,她明白,以前都是男人發瘋,她盡量自持。

    這個男人不會做任何主動的事,但是兩人不能再這樣緊張下去,連屋子裡的空氣都打了個結,難受得透不出氣了。

    惟一的辦法,她來解開這結。

    這麼一想,她就想走開。

     她真的站起來,往衛生間去。

    關上門,去看門後面挂着的一個圓鏡,上面的水氣已滴成一線往下淌,她伸手去抹了抹。

    鏡子裡的人,像是她,又不是她。

    她取過牛骨梳子,慢慢梳着頭發,這幾分鐘,她把前生後世都梳了一個遍似的。

    這個世界正在崩坍,憑什麼她不能喜歡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是一個少年?她記起少年說,他就是那個調皮的小男孩,在那個沉悶的孤兒院。

    她摸摸自己的臉,終于擱下牛骨梳子,打開門,靜靜地走出來,靜靜地經過自己的坐位,坐到少年身邊。

     “其實防空洞倒是個好地方,”玉子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她覺得是她的手在顫抖,也可能是他的手在顫抖。

     “我真怕。

    ”少年想抽回他的手,但是玉子這時反倒比先前握得緊,她擔心自己會改變主意。

     “怕什麼?”她問。

     “怕你不再出現。

    ” “就剛才我走開這麼一會兒?” 少年點點頭。

     “别怕,”玉子的頭偏在他的耳邊說。

    “在防空洞裡你就一點都不怕。

    你那麼死拉活扯地要我去那裡。

    ” “我現在也不怕!”少年強硬着嘴。

    “要你去那兒,也是為你好。

    ” “當然,我該謝謝你才是。

    ”玉子輕輕對着他的耳朵說,嘴唇幾乎擦着他的臉頰,“你就是不怕摸我。

    ” “我沒有摸!”少年抗議,要跳起來。

     “你摸了,到處都摸了,”玉子一把抓住他,毫不留情地說。

    “你還讓我摸你:你差一點就像炸彈要爆炸了。

    ” 這下子少年再也無法忍受,他把玉子推開,不高興地說:“你欺負我!你作弄我!” 玉子臉上強笑着,手放開了。

    心裡對自己說,停止吧,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她準備照這個想法說了,可是她卻說:“瞧你這樣子,怎麼就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一樣。

    ” “你那時注意我了?”少年驚喜地問,“‘吹錯’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