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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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不對。

    我撫摸自己的臉,想象是他的手,順着嘴唇,脖胫朝下滑,我的手探入内衣觸到自己的Rx房,觸電般閃開,但又被吸了回去,繼續朝身體下探進,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傳遍全身,我閉上了眼睛。

     整個白天,我在努力拒絕回想與他在一起的情景,沒有想過他一分鐘。

    黑夜籠罩,一切歸于寂靜,曆史老師的形象便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如果那會兒他動手抱住我,我會怎麼樣,掙紮還是順從? 我的臉紅着,耳朵裡老鼠在樓闆夾層的跑動,天窗外不知是哪家的嬰兒在委委屈屈地哭啼。

    過了一陣,堂屋裡有人在咳嗽。

    我輕腳輕手在床上坐起來,咳嗽聲就停了,一躺下,那聲音又響起,故意不讓我睡覺似的。

     堂屋有個樟木棺材,又重又大,是我家對門鄰居程光頭為他的老母親做成的,用了他一個長工休假。

    棺材比我的年齡還大,我還在滿地爬時,就在最裡端的石牆一邊擱着了,冷冷冰冰的,有一張不夠長的塑料布搭在上面擋灰。

    裡面堆了陳年谷糠殼,不知誰把一個不下蛋的母雞放在裡面,一睡就是幾星期,弄得程光頭站在天井,叉腰跺腳罵爹罵娘。

    雞主人忌諱罵棺材會落得晦氣,但也迎着程光頭對罵開了,好象是他的雞受了委屈。

     程光頭是駁船上的夥夫,船停在江北維修,放假回家。

    清晨打太極拳,夜晚拉二胡,都是看不得聽不得的水平。

    他愛摸自己剃剪的光頭,不等頭發長出,就要用剃刀仔細地刮掉。

    每回從船上回家,還未到院門口,就開始叫起“媽,媽,”一直叫到走進院門,跨入堂屋右側自家門老母親跟前才停止。

    他的父親在日本人空襲重慶時喪命,母親才三十出頭,未改嫁,兩隻三寸小腳,獨撐着一艘打魚船在嘉陵江上,把他拉扯成人。

    母親如今已是七十奔八十的人,病病歪歪,大都在屋裡躺着。

     婆媳不合,在這條街是家常便飯。

    可他家的情形有點特殊。

    他太有孝心了,半夜也會從老婆床上跑到母親床前,幫母親掖被子,怕母親受涼。

    老婆後來受不了,一氣之下住進紗廠集體宿舍。

    院子裡的人聽見“媽,媽,”的叫聲響起,就上前搭讪:“喲,孝子回來啦。

    ”他笑嘻嘻地點點頭。

     蓋得嚴嚴的棺材,母雞在裡面沒有悶死也是怪事一樁。

    文革中程光頭做過工宣隊,去過北京,參觀過先進經驗,回來後津津樂道,是我們這一帶最見過世面的人。

    那幾年他把棺材搬回自家半截敝開的閣樓上。

    堂屋貼滿語錄、忠字,偉大領袖的畫像。

    一大早他指揮向偉大領袖做請示彙報,沒有人敢不來,我不會唱歌,聲音細而尖。

     除夕夜的飯菜太香,窮人家平時吃得節儉,過年還是有好吃的,藕炖肉骨頭,鹽炒花生米,特别是涼拌紅蘿蔔絲,上面澆了平時不會有的香噴噴辣滋滋的辣椒油。

    但母親不管我們有多饞,都不讓我們先動筷子,通通趕出房間,讓我們在冷溲溲的堂屋或天井站着。

    她一人在房内,天知道在幹些什麼,嘴裡心裡念叨着什麼。

    母親說不這樣,祖先會不高興。

     “祖先都不在了,啷個會知道?”我不識好歹,姐姐哥哥們都閉嘴不說,我偏要說。

     “亂講,祖先這陣子就在我們邊上站着。

    ”母親恨了我一眼。

     等一家人可以坐攏在桌前,母親指着桌上碗筷說:“你們看,剛才筷子頭朝外,現在頭朝裡了,祖先來過了。

    ” “來過了。

    ”四姐附和。

     “六六,你拿筷子改不改?”母親逮住了我。

    我舉着筷子,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狀。

     “你看,筷子不能握在頭上,在頭上,你以後會離家遠走,再也回不來。

    你拿近點,這樣就總會呆在父母身邊。

    ” 我的手移到筷子中部。

     “不行,這樣也不對,你耳朵生翅膀了,總聽不見我的話?不能叉開筷子,叉開了,你守不住錢,會一輩子窮。

    象這樣,拿穩,大拇指和二指壓在一塊。

    看你。

    教都教不轉,得了,你今天先吃飯,明天給媽改過來。

    ” 姐姐哥哥端着飯碗,埋頭吃他們的飯,象未聽見一樣。

     一到清明節,父親有時一人,有時也帶上我和五哥去山坡挖清明菜。

    小心摘,留住根。

    他說這樣明年我們還可以摘到,餓肚子那幾年就是連根也吃了,到現在野菜越來越難找。

     這種野菜,奇怪極了,隻在清明節前鮮嫩嫩,過了節就顯出老相,即使是清晨露珠亮亮地滾動在菜葉上,也那樣,有點象女人的生命。

    它葉不大,也不寬厚,生有一層淡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小棵一小棵。

    用清水洗淨後,切碎,放入和好的面粉裡攪混,用手拍扁,一個挨着一個,放在炒菜用的鐵鍋邊上。

    待鍋底水幹,便揭開蓋,把鍋傾斜地在竈上轉動。

    熟的清明菜有股清香,粘粘連連的,有個好聽的名字:清明粑。

     父親叫我們吃清明粑時别說話,他的嚴肅勁和母親祭祖先時不一樣,有種讓我們畏懼的東西。

    父親遠離家鄉浙江,在戰火連綿、生死未蔔的行軍途中,遇到鄉親,才知道了父母早已去世,他的祖先之魂,太遠了一些,不容易召到飄流它鄉的兒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