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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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情人的女人。

     司馬無鹽好像至今還沒有覺察到一點蛛絲馬迹。

    自嫁入陳家後,她好像已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重振陳家雄風的事業中。

    隻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名捕陳家的名聲就已經恢複到陳六在世時的六成光景。

    現在江湖人人都知道,惡捕頭陳溪橋雖然厲害,但更厲害的是他身後的那個女人。

     司馬無鹽本就是一個隻要活着就要發光的女人,陳溪橋一直認為,她比自己更适合成為名捕陳家的傳人。

    隻可惜天意弄人,讓她偏偏生就個女兒身,隻能委屈自己嫁給他這個胸無大志的男人,才能有機會施展抱負。

     既然司馬無鹽這麼喜歡管事,陳溪橋也落得個清閑,把陳府裡裡外外所有的大小事項都一股腦地交給了司馬無鹽。

     司馬無鹽好像已經忙得沒有時間來關心她的丈夫正在做些什麼,陳溪橋覺得自己好像反而比結婚前更加自由了。

    一切都像陳溪橋預想的那樣平坦,甚至連替父報仇的事,都沒有人來向他提起。

     但是陳溪橋卻知道,這是一件他怎樣放也放不下的事情。

    從決定不去報仇的那一天起,他就又開始夢見當年慘死的父親渾身血淋淋地來追問自己。

     而仇恨之外,他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謝三已經在他心裡打了一個結。

     謝三教會了他攻心大法,卻也讓陳溪橋自己的心也越來越不受控制。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的心裡總是會閃出一些可怕的念頭,好像他自己不過是個空殼,那些被他用攻心大法揣測過的人,似乎都已經在他的身上寄居了下來,他對敵人的了解越深,他就越來越像他的敵人。

     解鈴還需系鈴人,也許在把謝三殺死之前,陳溪橋已真的将永無甯日。

     看着在自己身邊熟睡的紫荷,陳溪橋不由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今夜注定又會是個不眠之夜。

     陳溪橋悄悄地起了床,鬼魂一般地從屋子裡無聲的飄了出去。

     夜色更深。

    烏雲遮住了大半個月亮。

     陳溪橋眼中的寒光已經越來越甚,他甚至開始以為自己此刻已不是陳溪橋,而是超度居士,更是謝三。

    這種想法讓他感到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他終于回到了上次跟謝三分手時的小橋邊上,溪水依舊在橋下潺潺作響。

     陳溪橋的腳已經踏在了橋上的青石闆上。

    身後似乎有人在為他鼓掌,掌聲在靜夜裡聽起來就像是貓頭鷹的叫聲。

     “你終于還是回來了。

    ”陳溪橋不用回頭就猜得出,說話的人一定是謝三。

     “你已經算準我會回來?”“這根本不用算,代價既然已經付出,你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而且,我敢斷定,有朝一日你還會發現殺人其實并不是一件惹人生厭的事。

    ”謝三的聲音聽上去很懶散,好像随時都要睡着的樣子。

     “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是什麼?”“你說。

    ”“就是有時候話太多了。

    ”陳溪橋的腳已從橋上邁了過去。

     三十、你能超度了誰? 早上醒來時,紫荷發現陳溪橋已經不在身旁了。

     屋子裡,正有水聲潺潺。

    紫荷看見陳溪橋竟端着個臉盆,在桌邊不斷地洗自己的手。

     他洗得很仔細,每一個指縫間都已被反複洗了很多次,但陳溪橋還是覺得不夠似的,還在不停地洗。

    他好像把全副身心都已經投入到這個簡單的動作中去,以至于紫荷都走到他身邊時,他都沒有一點覺察。

     早晨的陽光已經滿滿地照在了陳溪橋的臉上,但他的臉卻看上去還是非常蒼白,好像透明的一樣。

    而他的呼吸卻急促極了,不斷地喘着氣。

     紫荷忍不住将手放到了陳溪橋的額頭上。

    他的額頭冰涼冰涼的,沒有一點溫度。

     “你是不是病了?”紫荷無限愛憐地問。

     “沒有。

    ”陳溪橋兩隻手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心不在焉地答。

     “你為什麼不停地洗手。

    ”“哦,”陳溪橋好像終于回過神來,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因為我今天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把手洗幹淨了。

    ”“去做什麼事?”“去超度一個人,一個一直在超度别人的人。

    ”“什麼意思?”紫荷臉上的神情愈發茫然了。

     “算了,這是衙門裡的公事,你不必了解太多。

    ”“哦。

    那你一定要小心了。

    ”紫荷關切地對陳溪橋說。

     陳溪橋終于把泡得發白的手,從水裡拿了出來,自己端詳了半天。

     “幸虧今天不用動手,否則,這雙好不容易洗幹淨的手,就又要弄髒了。

    ”陳溪橋答非所問地說。

     來天鳴寺之前,超度居士白頓悟今天也特地洗了一個時辰的手。

     昨天,他又超度了三個癡男怨女。

    其中那個男的還是當今号稱天下第一掌的崆峒派掌門丘無量。

    丘無量的排山倒海掌法,據說在崆峒派的曆史上隻有他一個人把它練到了最高的十三重境界,不僅有排山倒海之力,而且能在百步之外用掌風殺人于無形。

    三十年來所有與丘無量為敵的人如今都進了墳墓。

     但是就是這個天下第一掌昨天卻在風月無邊樓嫖妓時,和他的兩個相好一起被白頓悟用梵音神爪扼死在床上。

     丘無量的掌風雖厲害,但是還是逃不過無邊的梵音。

     雖然江湖上人人都說白頓悟的梵音三絕技,可以名列當今江湖上最可怕十種武功之列。

    但白頓悟自己卻不以為然,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這些武功是神佛賜給他的,隻因他幫着神佛超度了許多應該被超度的惡徒。

    他有力量,是因為他一直站在正義的一方。

     雖然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神佛的旨意,都是對的,但是殺人的感覺畢竟不雅,所以來拜見他的神佛之前,他還是很虔誠地洗了好幾遍手。

     所以現在他終于可以安心地坐在佛堂的蒲團上,面對着佛像,同他的精神支柱默默對話。

     陳溪橋不知何時,也進了佛堂。

    在白頓悟身邊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居士我遇到了一個疑難,不知道是否能替我解答。

    ”陳溪橋面帶微笑,手上作了個求教的手印。

     “你說。

    ”白頓悟瞟了陳溪橋一眼,皺了皺眉頭。

     “《菩薩本生蔓論》中有一個故事,說有一隻老鷹追逐鴿子,屍毗國王為救鴿子,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給鷹吃。

    他想救鴿子,為何不把鷹殺了?”“因為佛法的最高境界在普渡衆生,鴿子是衆生,老鷹也是衆生,屍毗國王不能顧此失彼。

    ”“那麼,現在有一個人自稱精通佛法,但行事極端,常因人有小惡,而殺之,他的行事和屍毗國王比如何?”“你是誰?”白頓悟警覺起來,眼睛暴射出一絲獰厲之光來。

     “你何必管我是誰,難道知道我是誰,比佛法更重要?居士,好像過于着于相了。

    ”陳溪橋還是似笑非笑,眯縫着眼睛看着白頓悟。

     白頓悟面有愧色,沉吟着說:“此人的識見隻怕比屍毗國王更高。

    ”“怎麼說?”“作惡不論大小,隻因作惡的人心中有貪嗔之念,有貪嗔之念則心中不會快樂,而且作惡多了,死後還要下地獄受苦,因此不如在他作惡不多時,先超度了他。

    而他身邊的人,也可免遭傷害,并引以為戒。

    此人所作所為實在功德無量。

    ”“不過,此人自己并非神佛,他憑什麼可以判斷他人的生死,而且他又怎麼保證自己沒有作過惡。

    ”“此人所住之屋是自己造的,所食之物是自己種的,所穿之衣是自己紡的,平日也從不取不義之财,此人又比神佛差在那裡?”“此人既然如此自信,為何每次殺人之後都要到這廟裡來坐上三天三夜!”超度居士打一個戰栗,失魂落魄地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陳溪橋停頓了片刻,“此人所殺之人,即使按他自己的标準來看,也非個個該死,三年前,他為了逃避追捕,曾發出暗器,不僅殺了三名捕快,還讓一對路過的母子慘死街頭。

    那三名捕快平日并沒有什麼惡行,隻是職責所系。

    而那個帶着孩子的母親,此時正準備去廟裡燒香。

    更可憐的是那個孩子,還不到三歲,死的時候臉上充滿了迷惑的神情,他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會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情。

    這麼看來,此人最該超度的豈不是他自己?”冷汗從白頓悟的額上流了下來。

    他的臉上充滿了痛苦的表情,人整個趴在了蒲團上。

     陳溪橋站起身,悠然地走出了佛堂,連看也不看白頓悟,好像他已經是個死人。

    半山腰的涼亭裡,謝三正在等着陳溪橋回來。

     涼亭的石桌上有酒,還有天鳴寺天下聞名的全素席。

     陳溪橋一邊和謝三喝着酒,一邊望着頭頂上的舍身崖,好像那裡是個将有好戲上演的戲台。

     “你說超度居士一定會自殺嗎?”陳溪橋有些不放心地問。

     “你把房子的棟梁拆掉了,房子會不倒嗎?一個人要是太執著,他最後一定會跟自己過不去,所以超度居士白頓悟除了超度自己,他誰也超度不了。

    ”謝三的話音未落,白頓悟已經從舍身崖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