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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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糊塗了,蕭憔悴是愛謝三更多,還是恨他更多。

     在蕭憔悴的木屋裡呆了三天,陳溪橋終于徹徹底底地了解了劉輝。

    所以,他又回到了謝三的小屋。

     “所謂‘攻心大法’,就是讓你用犯人的想法去想犯人自己,讓你比犯人還了解自己在想些什麼。

    所以從這一刻起,你要忘記你是陳溪橋,你必須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當作是劉輝。

    ”陳溪橋沉默不語,努力按謝三的指示,在心裡冥想。

     謝三無所事事地在屋裡踱來踱去。

    突然,他停了下來用眼睛偷偷地瞟了陳溪橋一眼,然後神經質地蹲了下來,從地上拾起一個被撕爛的宣紙團,把它重新揉平,看着上面的字,先是愁眉苦臉,然後又癡癡地笑了起來。

     陳溪橋好奇地看了謝三一眼。

     謝三鬼鬼祟祟地向陳溪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過來。

     雖然不解,陳溪橋還是将腦袋湊了過去。

     “我的字真的能在京城賣大價錢嗎?”謝三小聲地問,好像生怕被人聽到似的。

     陳溪橋點了點頭。

     謝三臉上的癡态更甚,但很快又變得憂慮起來,煩躁抓撓着自己的腦袋。

     謝三飛起一腳踢在陳溪橋坐的那張凳子上,凳子帶着陳溪橋在空中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凳子落下時,讓陳溪橋正好背對着謝三。

     “你好好坐在那裡想你自己的事情,不準回頭,否則我殺了你。

    ”陳溪橋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繼續自己的冥想。

     謝三已經端了一盆水放在桌子上。

    然後他一絲不苟地剪起指甲來。

     剪完指甲,謝三把手放進盆裡使勁地搓洗。

    洗完手,又用一塊一塵不染的白絹在手上仔細地擦了一邊。

     微弱的光線下,謝三端詳着自己的手,好像還是不放心,把手又放回到盆裡,使勁地搓洗,然後再收回手,用另一塊幹淨的白絹小心翼翼地擦幹。

     做完這些事情,謝三鋪開了桌上那疊空白的宣紙,認認真真地磨起硯來。

     磨完硯,謝三用一支從未用過的筆在宣紙上寫起字來。

     他寫了一幅又一幅,每寫完一幅便把它挂到牆上。

     時間過了很久,天暗下來,屋子裡點起了蠟燭。

    寫完又一幅字,謝三的手腕一不小心抖了一下,宣紙上出現了一個大黑斑。

     謝三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壞,他一把抓起宣紙,将之撕得粉碎,然後折斷筆,把硯墨摔在了地上。

     “騙子!騙子!都是騙子!”他帶着哭腔叫着,然後奪門而出。

     陳溪橋看着他的背影,一臉的惘然。

     夜已經很深了。

    謝三和陳溪橋卻剛剛才開始吃飯。

     飯桌上放着四大碗紅燒肉。

    謝三和陳溪橋各捧着一大碗白米飯,就着紅燒肉吃着。

     “這幾天冥想下來,有什麼收獲?劉輝最大的弱點是什麼,你知道了嗎?”“他很瘋狂。

    ”陳溪橋不敢肯定地答。

     “錯!瘋狂不是弱點,隻會讓他變得更加兇猛。

    你現在需要了解,什麼時候才是他最虛弱的時候,這樣你才有可能殺掉他。

    ”“我現在還沒有找到。

    ”“你知道你的毛病出在哪裡?”“你說。

    ”“劉輝是個瘋子,你卻喜歡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測他。

    這樣的話,你怎麼可能真正了解他。

    ”謝三不再理會陳溪橋,顧自吃起飯來。

    陳溪橋停下了筷子,若有所思地出神。

     謝三忽然又擡起頭:“前兩天我到你家裡去了。

    ”“你去幹什麼?"陳溪橋不由緊張起來。

     “既然答應了和你玩這個遊戲,我總得去了解一下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了解到什麼?”陳溪橋問。

    為了掩飾緊張,他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飯。

     “别光顧着吃飯,吃肉啊。

    ”陳溪橋依言夾起一塊紅燒肉,慢慢放進了嘴裡。

     “我了解到,你爹在世時,你和他的關系好像不太好,”謝三若有所思看着陳溪橋,繼續說,“但實際上,情況并非如此,你惹怒他的目的,不過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還有呢?”“還有,你自幼缺乏母愛,你媽在你五歲時就死了。

    那一年,你們家裡來了個比你大七歲的丫鬟,叫紫荷,專門負責照顧你,所以她很快取代了你媽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晚上隻要你一個人睡感到害怕,你就會去找她。

    人人都以為她不過是你這個公子哥兒的玩物,但事實上她的地位遠遠要比這重要。

    不過,她的存在,也讓你總覺得自己還沒有長大,隻要你落單,你就會像個受到過分溺愛的孩子,會有說不清的恐懼,這就是你最緻命的弱點。

    ”陳溪橋呆呆地望着謝三,好像活見了鬼似的。

     “别看着我發呆,繼續吃肉。

    ”謝三向陳溪橋努了努嘴。

     雖然紅燒肉吃得都泛惡心了,但陳溪橋還是按照謝三的吩咐努力地吃肉。

     “肉的味道怎麼樣?是不是很香?”謝三的臉上竟帶着一絲詭異的微笑,“這香味讓你記起什麼了?”陳溪橋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你是說我吃的肉是紫荷……”也許是因為恐懼來得過于突然,陳溪橋好像連嘔吐的感覺都忘記了,隻有冷汗從他的額頭無聲地湧了出來。

     謝三優雅地點了點頭:“不錯,用保養得很好的女人的肉做紅燒肉,味道很可口,難道蕭憔悴沒有告訴你劉輝的這番自述?”陳溪橋将手指伸進嘴裡,在舌根處使勁摳挖着,希望能把晚飯吐出來。

     謝三的眼裡閃着寒光,一字一句地說:“既然你已參加這個遊戲,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如果你吐的話,我們的遊戲就結束了。

    ”陳溪橋的眼睛裡快要噴出火來。

    但是他知道謝三現在說的每個字都是認真的,如果不照辦的話,他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伸進咽喉的手指慢慢松開,垂了下來。

     “慢慢你就會習慣了。

    ”謝三臉上的殺氣不見了,看上去依然是那樣優雅而沉着,“其實,你應該謝謝我的,紫荷死了對你隻有好處,這樣你心裡就少了一個緻命的弱點。

    而且相信經過今晚,你一定會更了解劉輝。

    ”謝三轉過身,把陳溪橋一個人留在了木屋裡面。

     蠟燭已快燒盡,陳溪橋的淚也差不多流幹。

    現在他的心裡空空蕩蕩的,所有的悲傷、恐懼和惡心,好像都已經離開了他。

    他隻想逃開所有與紫荷有關的記憶,他甚至不願意再記起自己就是陳溪橋。

     桌上剩餘的紅燒肉還閃着妖異的光芒,他現在已完完全全把自己當成了另一個人。

    一個以吃人為樂的人。

    好像原來本該他自己承受的壓力,都因為他的想象,而被轉移到了這個陌生人的身上。

     陳溪橋眼中的寒光已越來越濃。

    他甚至重新拿起筷子,向那幾碗紅燒肉夾去。

     他的手很穩,他的嘴也已張開,好像筷子上的紅燒肉隻是一塊最普通不過的紅燒肉。

     就在紅燒肉快到嘴邊的時候,他的手終于還是抖了一下,筷子和肉都掉在了桌上。

    他臉上的神色扭曲成了一團,說不清是痛苦還是迷惘。

     沉默良久,陳溪橋站起身,迅速離開了謝三的小木屋。

     天空中央挂着一輪明亮而碩大的圓月。

    林子裡霧氣很大,黑漆漆的鳥影如同鬼魅一樣飄忽不定。

     林子深處的木屋裡,又響起了幽怨如訴的琴聲,是蕭憔悴正在彈琴。

     謝三坐在一棵樹的樹幹上,兩眼癡癡地望着蕭憔悴的小屋,神色說不出的蕭瑟,好像已完全被這琴聲打動了。

    不知不覺間,他解下腰間系着的短笛,在一邊應和起來。

     琴聲卻一下子冷如寒冬,好像在拒斥着謝三溫情的笛聲。

    琴聲越來越冷,越來越急,如千軍萬馬在冬夜裡奔突。

    笛聲也随之越來越幽怨,如閨閣裡怨婦在午夜裡歎息悲哭。

     琤琮,琴聲剛烈,竟一下子掙斷了琴弦,戛然而止。

    謝三也放下了手上的短笛,臉上一片怅然之色。

     林子裡,一片肅靜,連原本此起彼伏的鳥叫聲,都好像消失不見了。

     謝三仰頭望月,眼眶竟已有些濕潤,像一個多愁善感的詩人一般。

    “悴兒,你為何還是不肯原諒我。

    ”謝三長歎了一聲。

     謝三出神間,陳溪橋已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後。

     陳溪橋的拳頭慢慢地捏緊了起來。

     謝三還是不動聲色,嘴角不知何時竟挂上了一絲譏諷的笑容。

     “我明白了。

    ”陳溪橋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拳頭。

     “哦?”謝三躍下樹幹,面對着陳溪橋撣了撣白衣上的灰塵。

    “劉輝雖然吃人成癖,但事實上,他吃人隻是因為他的心裡有恐懼,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說下去。

    ”“據蕭憔悴說,劉輝自幼一直受他繼母的虐待,十三歲時,他為了反抗繼母,失手殺了她,然後吃了她。

    這也是他第一次吃人。

    ”陳溪橋看了謝三一眼。

     “你怎樣看此事?”“我覺得劉輝吃他繼母,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害怕。

    多年來,繼母的威吓在他心裡留下了病根。

    即使殺了她,劉輝還是感到後怕。

    ”“所以……?”“所以,他認為最好還是把繼母埋到自己的肚子裡。

    繼母被殺後的第三天,他又重新把屍體挖了出來。

    但吃人的感覺其實并不好受,他的恐懼更甚了。

    為了向自己證明吃人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開始接連不斷地吃人。

    而且,後來他吃的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繼母,而且身材和年齡都和劉輝的繼母差不多。

    ”“你認為憑這規律,可以幫你找到劉輝?”“不錯。

    ”“但是找到他時,你怎麼打敗他?他庖丁一刀的功力可遠在你的露水之劍之上。

    ”“但是我現在已經找到了他的弱點。

    每次他吃完人肉後,他會發現,這種證明方式并不足以消除他心中的恐懼,這時恐懼便達到了頂點,而這也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陳溪橋充滿自信地答。

     謝三微微點了點頭:“你是怎樣發現這一點的?”“因為我把自己想象成了劉輝。

    ”“不錯。

    這正是‘攻心大法’的要點所在,你必須讓你的對手成為你自己的一部分,跟你一起呼吸,這樣你才能對他了如指掌。

    ”“我明白了。

    我想現在就回京城去。

    ”“可以。

    ”“辦完此案,我就會回來。

    ”“我知道。

    ”謝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不會為他人作嫁衣裳,向人透露你的行蹤。

    ”“我也知道。

    ”陳溪橋轉身欲走,忽然停了下來:“再問一句,現在你是不是把你自己想象成了我?” 謝三不語,與陳溪橋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