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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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g>十八、死裡逃生 臨安城是一個水做的城市,而清晨則是這個水做的城市裡最水靈的一個片段。

    空氣還未摻雜太多的噪音和濁氣,飽滿透亮地張開在每一個角落,穿過空氣就像穿過一層層薄薄的水幕。

     張橫舟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所以每天天沒亮他就會起身前往西湖,在蘇堤上慢慢地走上一遭。

     今天他又像往常一樣出了門。

    但是剛打開門,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早上的散步已經結束了。

     陳溪橋回來了。

     不過,他不是自己回來的,而是被人送回來的。

     送他回來的人已經走了。

    陳溪橋俯卧在台階上,奄奄一息。

     他的前胸和後胸各有一個洞。

    很明顯,曾有一把利劍緊貼着他的心髒,把他刺穿了。

     刺他的人顯然是個高手,拿捏的位置和力量恰到好處,竟然是在五髒和脈絡的空隙間,薄薄穿過去的。

     所以,陳溪橋雖然受了重傷,卻毫無性命之憂。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不僅要是個用劍的絕頂高手,同時還需要對人體内部的構造了如指掌。

    當今世上,能滿足這一點的人本就不多。

     所以不用猜,張橫舟就知道是誰下的手。

    曾有一段時間,謝三所殺的人都被他打開了胸腔,裡面的内髒和脈絡被他一樣一樣地分離了出來。

    謝三雖不是醫生,卻比世上任何一個神醫都更了解人的内部構造。

     但是,張橫舟不明白為什麼謝三沒有殺了陳溪橋,還把他送了回來,甚至還為他止了血,包紮好了傷口。

     謝三發善心,隻有一個理由。

    他一定已經有了一個更為可怕的計劃。

    想到這些,張橫舟的心情就不免有些沉重。

     不過,幸好謝三讓陳溪橋活了下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隻要陳溪橋還活着,一切就還未成定局。

     張橫舟從地上抱起陳溪橋,并沒有大呼小叫,而是很安靜地把陳溪橋抱到了紫荷的房間裡。

     局面越是危急,就越要保持平靜。

    以前,陳六總是這樣告誡張橫舟。

     快到中午的時候,陳溪橋醒了過來。

    強烈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睛,模模糊糊中他看到紫荷正含淚看着他。

     “少爺,你醒了?”紫荷又憐又愛地問,眼淚已止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姐姐,我在什麼地方?”陳溪橋還是很虛弱,聲若遊絲。

     “你在自己家裡。

    ”“我怎麼回來的?”“不知是誰把你送回來的。

    ”“今天是什麼日子?”“三月十八。

    ”“這麼說已經過去三天了。

    ”陳溪橋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紫荷彎下身子,靠在床頭,将自己的臉貼在陳溪橋的臉上:“少爺,你能不能不去報仇了? 陳溪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爹是為我死的,我沒有别的選擇。

    ”“那你能不能答應姐姐,在你沒有把握之前,不要再去招惹謝三了?。

     看着紫荷梨花帶雨的嬌弱模樣,陳溪橋忍不住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 陳溪橋醒過來的時候,王船行卻還在昏迷之中。

     所以雖然一大早陳溪橋的書童三思就來向司馬無鹽通風報信了,她卻遲遲沒有上陳府去看望陳溪橋。

     謝三雖然殺人的本事天下第一,但救人的本事卻也天下無雙。

    所以,陳溪橋雖然傷得更重也更晚,但是也好得更快。

     王船行的命卻沒有這麼好。

    司馬無鹽把他帶到醫生那裡的時候,他的血幾乎已經快要流幹。

    雖然,後來司馬無鹽甚至為王船行請來了皇宮裡的太醫,但是王船行還是一直沒有醒過來。

     三天來,司馬無鹽不眠不休,一直守候在王船行的身邊,任誰勸說都不肯離開。

     其實,從昨天半夜起,王船行就已經恢複了意識。

    隻是他無法睜開眼睛,張開嘴巴,讓人知道這件事情。

     他的頭昏昏沉沉的,感到自己總是在一條黑暗而漫無邊際的隧道裡向前走着,每次都快要走到終點的時候,就會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正在呼喚他。

     這時候,他的腦子便會清醒一陣,暫時離開了那條黑暗的隧道。

     透過眼睛縫裡漏進來的光亮,他看到了一個美得讓人心碎的臉龐,她正在從眼睛裡流出一滴又一滴晶瑩的眼淚,她溫軟的葇荑小手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用浸過涼水的絲巾擦拭他的額頭。

    他知道他認識她,卻沒有力氣想起她是誰。

    他清醒一陣昏迷一陣,在那條黑暗的隧道和微弱的光亮間辛苦地轉換着。

    但是,那張美麗溫柔的臉卻已經深深地映入了他的心裡。

    因為這張臉,他才沒有放棄從那條黑暗的隧道中逃出的欲望。

     他的求生欲望越來越強,終于在黃昏的時候,徹徹底底從黑暗的隧道裡解脫出來。

    他完完全全地睜開了眼睛,雖然很虛弱,他還是努力向那張溫柔的臉龐微笑了一下。

    他現在已經有力氣認出來,這兩天一直在照顧他的正是司馬無鹽。

     但是,在王船行醒過來以後,司馬無鹽溫柔的臉忽然卻變得冷若冰霜,她淡淡地對王船行說:“謝謝。

    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說完,司馬無鹽已轉身離去了。

    王船行真希望自己沒有醒過來。

    雖然他知道這樣的想法有些暧昧,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離開王船行的病榻,司馬無鹽稍微給自己補了點妝,然後趕到了陳府。

     陳溪橋這時已經可以進食了,正在紫荷的照顧下,一勺一勺地喝着紫荷為他吹涼後的火腿鲫魚粥。

    他望向紫荷的目光裡充滿了幸福的神情。

     不知為何,司馬無鹽看到這副情景時,心裡竟沒有一點妒忌的感覺。

    她一直都知道,陳溪橋和他的貼身大丫環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這個名叫紫荷的女人正是她最大的情敵。

    因此每次見到紫荷,雖然司馬無鹽總是客客氣氣親親熱熱的樣子,但心裡卻對她妒忌得要死。

     然而,今天她看到紫荷時,卻沒有了一點敵意。

    所以,她沒有像過去那樣硬是要做出一副熱烈的樣子,做作要去握住她的手。

    她隻是淡淡地對她笑了一笑。

     陳溪橋似乎忘了去喝紫荷遞來的那勺粥,隻是呆呆地看着司馬無鹽。

     今天的司馬無鹽好像比往日漂亮了十倍。

    她眼圈微微發黑,神情看上去很疲憊。

    但是陳溪橋卻覺得這個一身嬌弱的司馬無鹽,有一種特别的韻味。

    雖然,平時司馬無鹽也很喜歡把自己打扮得很嬌弱,但是陳溪橋總是忍不住認為她的溫柔裡面有一些很硬的東西,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她的柔媚。

    但這個疲倦的司馬無鹽卻是顯得柔軟極了,好像一下子有了一種特别的光彩。

     “妹妹,今天你好漂亮啊!”陳溪橋讷讷地說。

     “竟然連這樣的話都能說了,陳家哥哥,看來你的傷真是好得差不多了。

    ”司馬無鹽向紫荷擠了擠眼睛,頑皮地說。

     紫荷也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唉……”看到兩個女人之間,今天竟然如此融洽,陳溪橋也高興起來,竟忘乎所以地各牽起了她們一隻手:“紫荷姐姐,司馬妹子,還是你們最了解我啊。

    ”紫荷連忙下意識地将自己的手從陳溪橋的手中掙脫了出來,司馬無鹽的神經也好像忽然被觸醒了,雖然還在笑着,眼神卻已經冷了下來。

    兩個女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十九、攻心之術 轉眼間夏天已經到了,暖風熏人,蟬聲嘈雜。

     陳溪橋的心情就像這夏天一樣煩悶。

    他一直在等,等謝三來給他新的訊息。

     既然謝三當日把他救活過來,那就說明他們之間的交易已經成功。

     然而直到他傷口上的疤都脫落下來的時候,謝三卻還沒有出現。

    一個多月前,謝三在一夜之間連傷總捕衙門兩大年輕高手的事,讓朝野一片震動。

    皇帝給總捕衙門下了最後通牒。

     五天前,胡青竹胡總捕頭因為沒有在限期内完成追捕任務,已經被勒令告老還鄉。

    總捕頭的職位空缺了出來。

    皇帝下令,誰能把謝三繩之以法,誰就是下一任總捕頭。

     雖然陳溪橋對這個總捕頭職位并無興趣,但是除了紫荷,無論張橫舟,還是司馬無鹽,他身邊那些最親密的人都希望他能抓住這個機會,重振名捕陳家的雄威。

    這些人即使在陳家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離開過他,所以陳溪橋知道,這些人是自己不能辜負的。

     他忽然發現直到現在,他這一輩子都好像是在為别人而活。

     雖然花園的涼亭裡陰涼之極,他的眼前是一片層層疊疊的荷葉,手邊還有一碗冰鎮酸梅湯,但是因為想到了這些,他的心中已經連一點清涼的感覺都沒有了。

    他煩躁地不斷大力扇着手上的蒲扇,但他身上的汗反而流得更厲害了。

     張橫舟又來找他了。

    他的手裡拿着一團破破爛爛的布,把它交到陳溪橋的手上。

     這團破布好像是一條用舊了繃帶,上面還沾着血迹。

     “這是什麼?”陳溪橋不解地問。

     “這是你當日被人送回家時,包在你傷口上的布。

    ”“有什麼講究?”“上面有幾個字。

    ”“哦?”陳溪橋翻來覆去地又把繃帶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邊,上面果然好像有兩個用血迹寫成的淡得不能再淡的字:“天機”。

     “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現在才給我?”“因為我實在參不透其中的奧妙,在你傷好之前,我怕讓你看了會對你不利。

    ”“天機?天機?”陳溪橋不斷地念着這個玄奧的字眼。

     “少爺,看出什麼名堂來了嗎?”陳溪橋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少爺你和謝三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張橫舟兩眼閃爍,一字一句地說,“我隻想提醒少爺,六哥生前一直告誡我們的一句話。

    ”“什麼話?”“捕快比強盜難當,因為許多強盜能用的手段是捕快萬萬不能用的。

    如果捕快用了強盜的手段,那捕快就不能叫捕快了。

    ”張橫舟一臉嚴肅地說。

     “張大叔,我一定會記住這句話的。

    ”陳溪橋面帶微笑敷衍着。

    一個人老了,總是會變得羅索一點固執一點,所以最好的辦法不是跟他争辯,而是讓他以為你已經完全贊同了他。

     果然,張橫舟臉上的神色緩和了起來:“少爺,六哥對你寄望甚高,你一定不要辜負了他。

    ”“是。

    ”張橫舟滿意地走了,隻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