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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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利的樸刀之下。

     噩耗傳來時,躺在床上的陳老捕頭當場嘔血三升,氣閉而亡。

     但是,陳家的噩運并沒有就此到頭。

    江湖黑道為了防止陳家東山再起,不惜買兇作案,将隻有十一歲的陳空雲擊殺在集市上。

     陳家的男丁隻剩下了一個文弱書生陳空煙。

     因為自幼體弱多病,再加上陳空煙對詩文一道有特别的興趣。

    所以當年陳老捕頭決定給陳家老五破一次例,讓他去習文。

     事實證明,陳老捕頭的決定是正确的。

    十四那年,陳空煙就在全省的鄉試中,中了解元。

    所有見過陳空煙詩文的大儒們,都一緻認定他是個狀元之才。

     但是就在陳空煙準備參加會試前三天,六弟陳空雲的屍體被人帶了回來。

    在屍體面前,陳老捕頭的夫人趙老太君帶着一門寡婦跪在了陳空煙的面前。

     就在那一刻,陳空煙忽然明白自己已不可能去成為當朝的恩科狀元,而隻能像他的父兄們一樣做一個捕快。

     陳空煙在十七歲那年開始棄文從武。

    他特意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叫陳六。

    因為他想不斷地告訴自己,他不是為自己一個人活着的,他是同時為六個人而活,名捕陳家的一門榮辱從此都要他一人承擔了。

    有的人生來就要為别人而活着。

     所以,現在,兒子的命運既不是兒子自己能決定的,也不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能決定的。

     但是,直到現在,兒子還不能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陳六很擔心,家族的幾世英名會葬送在他手裡。

     陳溪橋并未察覺父親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曬了半個時辰太陽,此刻他原來心中的煩惱早已不知了去向,嘴裡的小調哼得越發悠然自得。

    他甚至開始讓眼睛微微張開,迎着熱辣辣的陽光而去,讓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就像個金光閃閃的世界。

     然而這金光閃閃的世界不知為何,總有個陰影飄移不定,陳溪橋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臉上的悠然自得一下子僵住了。

     “爹……您來了?”陳溪橋試探着問了一句,希望能聽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

     然而意外沒有發生,他聽到的正是陳六一貫不溫不火的聲音:”有一會兒了。

    ”陳溪橋低着頭,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會,突然有些喪氣,知道自己使再多的小心眼,也終究瞞不過這個精明的老爺子,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本來微微擡起的屁股又實實地落在了躺椅上。

    ”再躺一會兒,我就去練劍。

    ”陳溪橋賭氣地說。

     “這幾天我要出門去了。

    ”陳六沒有發火,隻淡淡地說。

     陳溪橋一愣,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麼冷靜。

    但臉上,他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大大咧咧地應着:”哦,那您老小心了。

    ”“你有沒有想過将來?”“我有的選擇嗎?不是您早就給我安排好了嗎?”陳溪橋譏诮地說,希望把陳六激怒了。

     陳六卻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唉。

    ”歎了口氣後,他便向花園外面走去,好像已不願再理會陳溪橋。

     陳溪橋開始更加大聲地哼起小調,一邊哼,一邊還不斷瞟着陳六。

     陳六沒有任何反應,标槍一樣挺拔的背影不知何時竟有些落寞之極的委頓。

     等陳六出了花園,陳溪橋猛地從躺椅上跳了起來。

    他走到院子門口,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陳六的背影,不明白老爺子今天為何如此怪異,一絲不安慢慢地占據了他的心頭。

     五、大限将至 已是黃昏。

    微涼的秋風從敞開的大門吹進了陳府的前廳。

     風吹在大管家張橫舟的背脊上,讓他下意識地将身子佝偻了一下。

    此刻,他正站在一把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懸挂在正前方的那塊禦賜金匾。

     作為陳府的大管家,張橫舟的手下管着幾十個家人,府裡已不需要他事必躬親。

    但是四十年來,隻要有時間,他每天還是會準時來到前廳,親手為這塊禦賜金匾擦拭灰塵。

    這塊被他擦了四十多年的金匾,現在看上去已經比絲綢還要光滑,從西窗曬進的陽光薄薄地滑過匾面,把柔和的陽光全部反射在張橫舟的身上,曬出了他的老态。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張橫舟都已經是個真正的老人,即使做最簡單的一個動作都好像要用上全身的氣力,此刻他拿着抹布的左手甚至還微微有些顫抖。

    而僅僅在二十年以前,這隻左手還排在江湖上最快的三隻金左手之列。

    慕容金王張司馬,本就是名捕陳家門下最著名的五虎将,陳六的功績中至少有三成應該記在這五個人的名下。

    如今陳門五虎将,慕容金王司馬都已經撒手西歸,張橫舟已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所以他成了陳六心腹中的心腹,原來五個人做的事情,現在都需要他一個人來安排。

     自從聽說陳六這次要去對付謝三,張橫舟就早早地為出行作了安排,他為陳六挑選了五十個最精幹的助手,準備了一百匹快馬,各種用在不同場合的機關、暗器等特殊用品,還有這次行動所需要的一切資料。

    在跟随陳六四十年後,他和陳六之間的默契早就達到了天衣無縫的境地。

     張橫舟也為自己準備了行裝。

    他的左手已經不是江湖上最快的左手,但是他的經驗卻是那些身手敏捷的年輕人所不具備的,所以每次陳六外出辦案還是會帶上他。

     雖然傍晚就要出發,張橫舟還是準時來到了前庭,為禦賜金匾擦拭灰塵。

    他知道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為陳家擦拭這塊金匾。

    所以擦拭時他尤其小心,好像他不是在擦拭灰塵,而是在撫摸情人的胴體。

     忽然,吹在他背脊上的秋風變弱了。

    張橫舟知道,這不是因為外面的風小了,而是有一種比秋風更強大的力量已經來到了前廳。

    風從虎,雲從龍,真正的高手身上都會有一些特别的氣息,讓人即使沒有看見他,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陳六就是這樣的高手。

    雖然經過幾十年的磨煉,陳六已經學會藏起自己身上的每一絲銳氣,但是在另一個絕頂高手面前,高手還是高手,怎麼藏也藏不住。

     “六哥,是不是該出發了?擦完金匾,我就跟你走。

    ”張橫舟沒有停下,還是一絲不苟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陳六也沒有動,臉上帶着微笑,很欣賞地看着張橫舟的擦拭動作,好像不是在看一個老人遲緩笨拙的老态,而是看一個高手在顯露最深不可測的武功。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隻有陳六才能了解,張橫舟這個簡單的擦拭動作所蘊藏的無窮奧妙。

    張橫舟手上的抹布擦到的隻是匾上附着的灰塵,卻沒有絲毫觸到這塊金匾,這才是這個動作最難的地方。

    所以這塊匾雖然被張橫舟擦了四十年,卻一點不見褪色和磨損。

     張橫舟的左手雖然已不是江湖上最快的左手,而且有時還會微微發顫,但是這無疑已是一隻最有控制力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