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語軟春濃酬情續愛 心涼蹄急怨命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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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在江南已是綠滿天涯、群莺亂飛的深春時節。

    可在京畿的永定河畔,樹葉柳絲還是一片嫩綠,垅裡的麥苗也才剛剛拔節,盡管天空的太陽照得暖融融的,拂面而來的春風裡,卻還帶着微微的寒意。

     太陽已經偏西,永定河邊通向西去的古道上,蹄聲哒哒,有一騎從東緩緩馳來。

    那馬矯健異常,全身一片烏黑。

    馬背上坐着一個後生,頭上綠綢束發,背後背一頂青紗遮陽笠帽,身穿淡藍色短衣,鹿皮腕套紮袖,醬色絲帶緊腰。

    那後生生得細眉入鬓,眼朗如星,秀俊中隐隐露出一種使人難近難犯的英氣,悠然裡微微含帶着幾分機警戒備的神情。

    鞍後兩旁配挂着兩個鼓鼓囊襄的褡裢,鞍旁懸挂着一柄長長的寶劍。

     這後生不是别人,正是在妙峰山投崖未死,乘機出走的玉嬌龍。

     玉嬌龍投崖前,确也經過一番精心缜密的安排籌劃,雖然意圖僥幸,卻也抱了個甯死的決心。

    當她在半崖中竟然抓住了樹枝,并順着藤蔓平安地下到崖腳以後,就在那一瞬間,她真是有如絕處逢主,悲喜交集,不禁合掌仰禱,感謝上蒼。

     十日來,她将從破廟裡偷偷牽來的大黑馬寄養在永定門外一家馬棧裡。

    一直混迹在京城中辦理她在投崖前無法辦理的事情。

     白天,她一反江湖上那些秘傳戒忌,或跻身于上等的歌館書坊,或踽踽于鬧市茶樓;夜晚則或潛回玉府,仍宿在舊日居住的樓上,或隐入舅父黃大人府裡,寄住在他花園書房,她知道自己從此已經不能再獲得父親的蔭庇,一切隻有全靠自己去闖。

    因此,她渴望能有一件像羅小虎那柄寶刀一般可恃以橫行天下的利器。

    她便于初七深夜潛入王府,偷來了王爺那柄她久已羨慕的寶劍。

    玉嬌龍把一切事情均已準備妥當,決心次晨離京,當十四晚上她最後去拜辭父親時,她久久偷立窗外,聽到了父親對她那番祝告,她完全理解父親那祝告中的一切暗示,對玉府那榮極一時而又岌岌可危、衆口争奪而又危機暗伏的處境,她哪能不悚然心動,哪能不惕惕于懷。

    為了不使父親為難,她本已決心立即将劍送還王府,但正當她要抽身離去時,忽又聽到父親說出了李慕白來,說王爺為了尋劍,已派人去九華山聘請李慕白去了,并說“此人難犯”,要她“務宜回避”。

    這卻有如針一般地刺着了她的舊痛,重又挑開了她那屈辱的傷疤。

    玉嬌龍一咬唇,猛然間,将一切顧忌全抛腦後。

    心裡隻閃起一個念頭:“我正想找他李慕白去哩!”随即憤然離去。

     這時玉嬌龍正策馬馳向王莊。

    她現在在馬上的心情,是既感到自由自在,又感到陷阱重重。

    她有如逸脫鐵籠的囚獸,又似離群的孤鴻,一路行來,瞻前顧後,警戒着任何一點鳳吹草動。

    當她看到周圍都無人迹的時候,她那暫時緩馳下來的心境,卻又激起一陣述醉的顫動。

    計程越近王莊,心頭的蜜意也越釀越濃,甚至另有一種莫名的情怯,又緊緊扣住她的心頭。

     玉嬌龍策馬行着行着,道旁出現了一片廣闊而平坦的草地。

     遠遠一叢樹林中,露出一排綠瓦紅牆,她的心不禁怦然一動,暗自驚呼了聲:“啊,王莊到了。

    ” 幽燕的春風裡,總是帶有涼意和夾着塵沙。

    玉嬌龍經過一天的奔馳,已經是風塵仆仆,臉上亦蒙上一層薄薄的輕沙。

    她可以這樣在四處馳奔,但卻不能這樣去進入王莊。

     再說,趕了一天路,也該飲馬了。

    她立馬沿河畔張望,準備選個好的所在,坐下來洗一洗臉,讓馬也飲個暢快。

    突然,她看到上遊不遠處,有兩個營卒模樣的人正坐在河邊掬水解渴,靠近道旁的一徘楊柳樹上拴着幾匹雄健的駿馬。

    玉嬌龍留心察看片刻,料定那兩人必是王莊的營兵馬卒,她正好借此探詢一下羅小虎的情況,于是便翻下鞍來,牽着馬緩緩地走上前去。

    這時,那兩人正在打趣,沒注意玉嬌龍已經來到他二人身後。

    玉嬌龍開口剛說出“勞駕”二字,那兩人猛然回過頭來,就在一瞬間,三個人都全愣住了。

     玉嬌龍立即認出了這二人原來是烏都奈和艾彌爾。

    他兩人隻覺站在背後這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面來。

    兩人四隻眼睛,滴溜溜地望着玉嬌龍轉了一會,又把眼光移向她牽着的那匹大黑馬身上去。

    突然,他二人一下站起身來,迅即向旁退開兩步,驚疑而又警覺地打量着玉嬌龍。

    玉嬌龍毫不在意,隻略帶笑意地瞅着他二人,不再吭聲了。

     艾彌爾又看了看大黑馬,問道:“請問客官從哪裡來?又到何處去?” 玉嬌龍并不回他問話,卻反問道:“這兒可是鐵貝勒玉爺的王莊?” 艾彌爾:“正是。

    客官問王莊何事?” 玉嬌龍仍不回話,隻說道:“是鐵貝勒王爺的王莊就好了。

    ” 說完,将手裡缰繩一松,大黑馬就徑直走到河邊,悠遊地飲水去了。

    玉嬌龍也跟着走到一塊半浸在河裡的石頭上,從容掬水洗起臉來。

     艾彌爾、烏都奈站在一旁注視着玉嬌龍,兩人不時還互相眨遞着眼睛。

    艾彌爾示意烏都奈要他注意着玉嬌龍,他便走到那大黑馬身旁,輕輕吹了,一聲口哨,伸手去撫拍着那馬的項脖。

    那大黑馬停住飲水,回過頭來不斷地用它的鼻梁碰擦着艾彌爾的肩膀,顯得十分親昵。

    艾彌爾和大黑馬親熱一陣,他順手拾起缰繩,牽着馬來到玉嬌龍身邊,說道:“這馬真駿!不知客官是從哪裡買得?” 玉嬌龍已經洗過了臉,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說道:“從一個朋友那裡暫借來的。

    ” 烏都奈在旁給艾彌爾投來一道警惕的眼神,随即把眼光落到鞍旁那柄長劍和鞍後那兩副鼓鼓囊囊的褡裢上。

     玉嬌龍走到艾彌爾面前,突然問道:“請問,王莊裡可有個馴馬手?” 艾彌爾遲疑來答。

    一直在旁冷然不語的烏都奈卻接過話去,問道:“客宮問他何事?” 玉嬌龍:“我聽說他是條好漢,想見一見他。

    ” 烏都奈,“客官和他有親?” 玉嬌龍似笑非笑地搖搖頭。

     烏都奈:“有舊?” 玉嬌龍還是搖搖頭。

     烏都奈狡黠地笑了笑,用手指着站在她身旁的艾彌爾說道:“不識遠在天邊,相識近在眼前,他就是咱王莊裡的馴馬手。

    ” 玉嬌龍回頭瞟了眼艾彌爾,她忍俊不禁宜想笑,可仍強忍住沒笑出來。

    又問道:“請問王莊裡有幾位馴馬手?” 艾彌爾已經會意,忙接過話來答道:“就我一個,怎麼樣?” 玉嬌龍轉過身來,似奉承又似認真地說道:“聽說你騎木高超,深受王爺賞識,特來向你請教如何選馬的見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