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第十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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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幾乎大睡一天一夜醒來,渾身就跟給碾過似的,四肢不屬于自己。

    因肌肉的酸痛,他才從混沌回到現實,不由自主地歎出一聲氣。

    卻發覺有鼾聲從窗邊,地上傳來,他側臉看去,見楊速竟然睡在他房間的地上。

    他稍微想了一下,便清楚楊速這是不放心他。

    恍惚中,他記得楊速好像對着他喊過兄妹們永遠跟他在一起的話,是啊,每次他跌倒的時候,隻有媽媽和弟妹們不離不棄。

     楊巡看了弟弟一會兒,見沒醒來的樣子,就悄悄支撐着起身,不敢穿鞋子,偷偷摸摸地出去房間,忍着渾身酸疼,開始做早餐。

    楊速到底是警醒,略微聽到響動便迷迷糊糊醒來,一看床上大哥已經不在,立刻驚得跳起來,追出房門去看,卻見大哥抿緊一張嘴,有些神思遊離地在廚房忙碌。

    他忙走過去,有些怕吓到大哥似的,喊了聲“大哥”。

    楊巡聽見,扭頭笑笑,似是很平常地扔出三個字“洗臉去”,便又專心做飯做菜。

    楊速小心辨認,大緻看清楚大哥臉色還行,精神也還行,才去盥洗。

     楊巡心裡依然是煩悶,但不再多說,此時他的理智已經能夠克制自己,他甚至有些加倍地沉默,似是要把前面日子裡多說多動的言行找補回來。

    他知道,他沒資格随心所欲,家要養,弟妹要供,身後一屁股幾千萬的銀行貸款倒也罷了,他下面還有那麼多被他叫來的老鄉等着跟他找飯吃,他就是累死也得找個地方靠着,幫他們撐住一片天。

     一會兒楊速出來,小心地跟楊巡道:“大哥,昨天拆遷木器廠的小工已經進場,我們先把兩間倉庫拆了,車間暫時沒拆,來不及,而且還得等着你決定裡面的一些破設備怎麼處理。

    我跟大尋商量了一下,圍牆暫時别拆,算是當作與現在市場的隔離牆。

    你看呢,大哥?” 楊巡心裡吃驚,這麼快?他記得昨天趕楊速出門時候已是中午,難道他們昨天一下午時間就召集人手,還拆了兩間平房?他稍一轉念,便已明白楊速的想法,但他也沒表揚什麼,隻是問:“那些工人怎麼處理?” 楊速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大哥的回答,見大哥回答得與往常無異,不禁緊張得吞口唾沫,也不知大哥平靜的外表下,心裡到底是怎麼想,他這時反而希望大哥的情緒反常一些,暴烈一些,而别這麼如常的平靜。

    “工人暫時沒處理,我們派人守着路口,不讓那些人接近。

    等兩天後廠子平了,他們還能再說什麼?” 楊巡“嗯”了一聲,沒有回答,心說哪那麼容易,原木器廠廠長從國家手裡買下廠子時候,對工人是有白紙黑字的承諾的,現在廠子轉手給他,當然承諾也得由他擔着,他起碼得付那些工人一筆工齡買斷費。

    可是,他現在哪來的錢付這些?不用問,不久前二輕局那兩個廠的工人堵着他鬧的局面很快又會發生。

     楊速想幫忙,但楊巡擺手不讓,他隻能站在狹小的廚房外,手足無措地看着大哥,又小心地問:“大哥,今天他們工人可能得到消息,要是幾個人三三兩兩地來,可以對付,可如果人一多起來,我們守路口的可能寡不敵衆。

    到時怎麼應付?” 楊巡鼻端重重呼出一聲粗氣:“跟他們說,我們隻買廠,沒提工人,他們有什麼要求找他們前廠長去。

    就這個意思。

    ” “我明白,大哥。

    反正把工人該誰負責的事搞成一筆糊塗賬,加緊拆了木器廠蓋市場。

    政府沒有推翻既成事實的理,以後再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 楊巡點點頭,盛出一碗稀飯交給楊速,自己也端了一碗出來。

    兩兄弟速速吃完,乘一輛摩托車去了市場辦公室。

     除了沙啞的嗓門和蠟黃的臉色,楊巡幾乎與平常沒什麼兩樣。

    到了辦公室,先占了尋建祥的位置辦公,沒多會兒工夫,就把拆毀木器廠的事情全部接手,由他指揮下一步的行動。

    尋建祥和楊速聽着楊巡幾乎與以往沒什麼兩樣的清晰思路,都稍微松了一口氣。

    雖然楊巡并沒有對于他們的速戰速決有所表揚,或者哪怕是露出一點點的歡喜,但他們依然心安,隻要看到這麼個沉着冷靜的主心骨回來就行了。

     果然,下午開始有木器廠工人陸續得到消息,到拆遷現場吵鬧。

    楊巡沒過去親自處理,他隻是站到走廊上看,看那些工人與楊速等人吵鬧,看其中有兩個中年婦女拍着大腿絕望地哀哭,他知道她們哭什麼,她們哭的原因跟他前天絕望的内容差不多。

    他隻看了會兒,便旋身回去辦公室坐下,他站久了有些累,四肢依然酸脹。

    他揉揉小腿,一個傳呼打給尋建祥,讓尋建祥過來,商量怎麼謝謝宋遠輝前天相幫。

    他記得宋遠輝前天晚上離開時候的眼神,但是宋遠輝的眼神是宋遠輝的意思,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得表示感謝,那是他的意思。

     反而是尋建祥不明就裡,不明白以前宋運輝多大的忙都幫下來了,大家一直這麼處着,怎麼這會兒宋遠輝才開車運載一下,楊巡就要急着表示感謝。

    他要楊巡不必急在一時,楊巡卻堅持要馬上。

    尋建祥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這種三不靠的日子,忽然送禮出去,都不知道送什麼才好。

    還是楊巡想了會兒,打電話給一個管冷庫的朋友,讓準備一箱魚蝦,要尋建祥去拿了送宋遠輝家。

    也隻有尋建祥現在還走得進宋家,而且是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因為全東海總廠的人都知道尋建祥是宋遠輝以前在金州時候不要前途維護的朋友,尋建祥是宋遠輝有情有義的證明。

     宋運輝晚上回家,看到父母展示給他看的海鮮,心裡便知是怎麼回事。

    他讓父母收下,但沒打電話給尋建祥或者楊巡一個回複。

    他有意漸漸淡出楊巡和尋建祥組成的那個圈子。

    他這時有些理解去年老徐漸漸淡出雷東寶圈子的心理,有些人太麻煩,惹不起躲得起,他不能一輩子扛着,他還有自己的事。

     新市場的建設在楊巡這個已經指揮過更大規模商場工程的熟手指揮下,進度迅速推進。

    有人說,幾乎是今天看見挖坑,明天看到柱子豎起來,後天幾乎可以等着看封頂。

    雖然這話誇張,可是連建築工程隊的人都不得不佩服楊巡的指揮,服服帖帖照着楊巡的指揮飛速推進。

    而那些原木器廠工人的抗議吵鬧,都被湮沒在現場的隆隆機器聲裡。

     工程的錢居然難得地來得容易。

    他跟已經貸了幾千萬的銀行談判:繼續支持,還是收回貨款。

    如果現在想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