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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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想來想去,越想越覺有理。

    沒錯,他平常遇到那些說話小聰明的人也打心眼兒裡地提防,一提防,心裡就自動地給人挑刺兒,幾句下來掂岀人家分量了,就得輕視了去。

    這世上多的是聰明人,就像雷東寶今天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就能挖岀他的子醜寅卯,打量别人往日就看不出他的小奸小滑?看來以後遇到聰明人,還不如實誠點的好。

     可楊巡思來想去,又不由得想到戴嬌鳳,一想到戴嬌鳳,他的手臂又開始吱吱兒地疼,被戴兄扇過耳光的臉面也熱辣辣地痛。

    他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戴嬌鳳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拿着旅行袋一去不回。

    他認為戴家父母是知道戴嬌鳳下落的,他真希望這個時候戴嬌鳳在外面已經生完了氣,或者是她父母已經把他的解釋傳達給戴嬌鳳,如果她真沒回娘家的話,她現在不知會不會回到他們兩個的小家裡,就像以前一樣燒好一鍋肉湯等着他回家。

    想到這兒,楊巡一時裡歸心似箭。

    他真希望雷東寶現在就回來拍闆,他可以立即聯系好車子趕去東北。

     他不由瞄向沙發邊的電話機,可又看看大門口神情警惕不時監視着他的雷母,放棄打電話的打算,畢竟這是收費貴死人的長途電話。

    可他真是心癢。

     他還想着雷東寶此時不知道有沒有見到了他媽。

    他也很想媽,尤其是現在滿心的沒有着落,多想找媽說說,讓媽像以往那樣給他打氣。

    可是他知道他這樣子不能回家,火車上已經想好不能回家了,回家媽媽會跟雷東寶一樣問岀個底朝天,會為他操心死,也不會再放他走。

    他知道,媽現在生活裡隻有他們四個兒女,而他這個大兒子,又占四個兒女中的特大份,他若有個風吹草動,媽就别想睡安生覺了。

     可他更擔心雷東寶會不會跟他媽說上話。

    家裡一幫人闖東北,大家這回一起出事,不知道事情有沒有傳到老家,傳到媽耳朵裡。

    好在他家偏僻,山裡人與外面交往得少。

    而村子裡出去掙錢的人又少,一起在一個城市的沒有。

    但願有個僥幸,等他喘過氣來事情才傳到媽耳朵裡。

    不知道雷東寶會不會硬要跟他媽說上幾句,媽是個精細人,如果雷東寶一個不小心露餡了,媽更夜長夢多。

     楊巡在雷家根本無法安坐,後來索性走到門口與雷母說話。

    他一張嘴不知比宋運輝活絡多少,幾句下來,雷母立刻喜歡上他。

     雷東寶親自去的楊巡家。

    楊巡家在重重大山裡面,還得經過宋運輝曾經插隊過的村莊,雷東寶是個農民出身的人,翻過山頭看到人家,就感覺出這裡與小雷家不同,好像節氣比山下平原晚了一些,山下的桃李花都幾乎開罷,這裡還是盛放。

    很容易的,一問就問到楊巡家。

    雷東寶順着指點過去一看,果然有幢簇新的房子,但在他這個行家眼裡看來,蓋得沒他家的漂亮結實。

    隻是房門緊鎖着,看來沒人。

    雷東寶左右轉了轉,才想着要不要找人再打探打探,弄堂口轉出一個農村女幹部樣的人來,客氣而不失精明地招呼。

     “聽說我家來客人了咧,師傅是你找我家嗎?” “對,我是小雷家村雷東寶,你是楊巡媽?” “哎呀,雷書記,稀客稀客。

    請裡面坐,正好有新采的春茶,我們這兒别的沒有,茶葉還是特别好。

    我兒子沒闖禍吧。

    ”雷東寶大名鼎鼎,楊母又是村裡的女幹部,常在鄉裡聽鄉長拿雷東寶教育他們這些村幹部,早已如雷貫耳。

    想到兒子如今跟這樣的能人交往,心裡很是高興。

    但是又想到雷東寶不期而至,不由甚是忐忑,因為兒子上周六沒給她電話。

     “你兒子活人精一個,能闖什麼禍。

    ”雷東寶難得撒謊,可他一向虎着一張臉,撒謊時候虎得比對方還狠,人家都不能不信他。

    “你們家不小啊,樓上有四個房間吧,啊?” “是啊,山裡地基不值錢,房子愛造多大就多大,這房子是我們老大掙錢造的,算是村裡第一了。

    聽說雷書記村子裡房子造得跟花園一樣,跟你們哪兒是沒法比了。

    請喝茶,水是早上燒的,不是很燙了,我再去燒點。

    ” “别燒了,我心急,不喝滾茶。

    ”雷東寶聽得出楊母嘴裡濃濃的對楊巡這個兒子的得意,這正是他上門要觀察的。

    他做事一向先找人,找對人了就托付,因此認一個人在他看來是頭等大事。

    他又随便扯了句,“我們有車貨要運去給小楊,小楊讓捎點春茶過去送人。

    時間緊,我自己過來一趟。

    ”他小雷家每年春天都要送大量茶葉給關系戶,連老徐都來電表揚他送的茶葉新鮮有味,他就替自己來楊巡家想了這麼個合乎常理的理由。

     這個理由,楊母非常相信,一則雷東寶多麼響當當的一個人,雷東寶這樣的人說話,豈會嘴上跑馬。

    二則果然楊巡是經常從家裡捎土特産上去東北的,春天的茶葉夏天的桃,秋天的桔子冬天的梅,幾年下來她這麼個精明的人早已習慣,不用兒子說,經常早早給兒子備下,而今茶葉就在隔壁房間放着呢,還分了明前雨前的兩大袋。

    而她也順勢放了心,雖然兒子上周六沒打電話來,但看來是沒事,跟人家小雷家常有聯絡着。

    兒在千裡母擔憂,她總是最挂念她的這個大兒子。

     “真過意不去,還勞雷書記親自走一趟,我們老大真是不懂事,你每天工作多忙,這種小事也勞煩你。

    我這就去取了來。

    ” 雷東寶倒是不驚訝楊母說話就能拿出茶葉,他們小雷家需要茶葉,都是四寶拎着編織袋進去山裡搜,山裡人家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茶葉,一天下來就能完成任務。

    隻是看到楊母拿出來的茶葉包很是驚訝,隻隻都是一樣大小的牛皮紙包裝,雖然紙包裡已經裝滿茶葉,可紙包看上去依然跟熨鬥熨過似的有棱有角,看着順眼,紙包正面還用墨汁寫着一個好看的“茶”字。

    他抓起一個包就問:“大姐,這種紙包哪裡賣的?我也去買幾個,送人裝門面多好。

    ” 楊母聽了眉開眼笑道:“這是我自己做的,大兒子出門,下面三個兒女都山外上學,我一個人時間多,閑了就做幾隻,存了不少,雷書記喜歡就拿幾個去,還有百把隻剩着。

    ”說着又轉進去拿紙包。

     雷東寶看着茶包道:“字也好,大姐你自己寫的?大姐文化很好啊。

    ”心裡卻想,寡婦跟寡婦也不一樣,他老娘有空就不知竄誰家磨嘴皮子,韋春紅有空發春,就這楊母有空做正事兒。

     “哪裡,我老頭子文化才好,這都是他教我的,說是顔體字。

    ”楊母聽着雷東寶這樣子人物的表揚,頗是洋洋得意。

    “我家四個兒女從小都讓我趕着練字,個個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