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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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唯一擔心的是東寶怎麼處理老書記,東寶這人一向下手太重。

    ” 紅偉想了會兒,道:“老書記也太不要臉,孫子都有了的人,明目張膽的,這麼貪全村人的錢,不怕出門讓人戳背脊。

    以前跟東寶提起過,東寶太相信老書記,放給老書記的權太大,不像對我們,每天查我們的進出,看帳跟查犯人一樣。

    ” 士根若有所思地看着紅偉,好久才道:“我一手管帳,一手管電線廠和養豬場,比你更讓人懷疑。

    不行,我得讓東寶把職責明确了,否則哪天我也會忍不住學老書記貪一把。

    對了,得跟東寶提一下,老書記是他慣出來的。

    人哪是神仙啊,白花花銀子誰不要。

    ” 紅偉忙道:“你别這樣看着我,我還行,最多吃人家幾枝香煙。

    我們賣出去的東西,價格明擺着的,誰敢像老書記一樣亂來啊。

    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得跟磚廠的人開個會。

    晚上我們在一起勸勸東寶,别把老書記逼急了,和氣一點嘛,我們旁觀的也省得膽戰心驚。

    ” 士根還是若有所思,有點神叨叨地點點頭,去村辦查賬,貫徹雷東寶的“查”字訣。

    功課得做足,不能冤枉老書記,也不能放過老書記,但是處理手法上得勸東寶别太狠。

    隻是,雷士根被紅偉的話提醒,也擔心自己哪天蹈老書記覆轍,他要伸手,太容易了,比老書記更容易,雷東寶相信他,所有的印把子都是他抓着,他隻要做個假帳,神仙都查不出來。

    他現在憑良心做事,但未來呢? 士根越想越心驚,到隔壁辦公室打電話給雷東寶那個岀過國見過洋世面的小舅宋運輝,讓宋運輝這個大企業出來的人幫忙想辦法,怎麼管理小雷家村這些個村辦企業。

    士根看的書多,比較能跟宋運輝說到一起,而且他認為,由宋運輝來做雷東寶的思想工作,讓雷東寶改變管理方式,雷東寶才比較聽得進去。

     宋運輝新婚,除了工作,正天天研讀梁思申帶給他的管理書籍,還得幫新婚妻子程開顔看她的教科書,補她因為結婚忙碌拉下的課程。

    程開顔以為丈夫這個大學生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什麼都會。

    宋運輝驕傲,不願承認大學分專業學習,他學化工機械的怎麼可能懂會計課程,隻好現學現賣,自己學習領會再教給程開顔。

    不過這樣系統化地學習了會計知識,再看梁思申的管理書籍,容易理解許多。

    回頭,再把所學與嶽父讨論讨論,找岀國外管理與金州管理的不同。

    程廠長常感慨說,老外管得真細。

    宋運輝這才知道,他以前在西德工廠裡學得的東西也隻是皮毛,如今學得内髓,才知那些皮毛,卻是可以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

     隻是他現在才是一個處級配置車間的正科級副主任,他雖然常看書看得抓耳撓腮興奮異常,可苦于英雄無用武之地,除了跟丈人讨論,向丈人建言獻策,其他什麼都不能做。

    這事兒不像以前在技術上作什麼改造,這事兒觸及到深層次的管理,挑戰甚至可能否定的是水書記的管理思路,他怎能膽大妄為胡亂放炮。

    好在,與丈人這個宏觀管廠的人無所顧忌地讨論,夠他過足幹瘾。

     雷士根的求援電話,簡直如同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令宋運輝差點在辦公室手舞足蹈。

    多好的機會,他從來就知道小雷家村是改革的先行者,試驗田,如今把國外先進的管理方式移植到小雷家這片最土氣的中國農村土地上,會開岀什麼樣的花朵?可現在的問題是,小雷家,或者說,雷東寶,能接受什麼層面上的管理變化?就像雷士根在電話裡說的,可以怎樣說服雷東寶接受新的管理制度?他想,因地制宜:簡單,适應小雷家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現狀;直接,适應農村人直來直去的個性;嚴謹,适應小雷家目前的需要。

     宋運輝本來按部就班地運行新設備,年輕好動的心差點沒了方向,差點就要研究程開顔笨拙地打馬海毛圍巾的手勢,看如何幫她改良,這下又燃起前進的明燈,每天窩在他科級幹部級别的兩室一廳新住房裡,研讀梁思申帶來的書籍,思考小雷家的現實問題,有的放矢地列出想法大綱,偶爾與丈人商談可行性。

     雷士根放下電話,總算放下一頭心事,但是擡頭,卻見老書記的兒子倚在門口沖他客套地笑。

    他忙起身,沒等他說話,老書記兒子就道:“士根哥,幹嗎去呢?” 老書記的兒子年齡比士根長,現下卻跟着村裡一班小夥子喊士根哥,士根自然明白原因,他是幫他爹探聽情況來呢。

    士根沒想撒謊,直說:“查賬去。

    ”說完鎖上電話。

     “士根哥,你說都是姓雷的,東寶書記又是我爹一手提拔上來的,不能開恩一點刀下留人嗎?幹嗎非要學包公一樣逼我爹呢?” “你他媽但凡能正經幹點活掙點錢,你爹也不會給逼到今天這地步。

    别跟我說,我奉命查賬。

    你孝敬,你出頭替你爹頂着責任。

    ” 老書記兒子見奉勸不成,躁了,堵辦公室門口不讓雷士根去财務室,“雷士根,你這條跟雷東寶後面舔屁股的狗,你奉誰的命查賬?你說,你說,告狀的是不是你?你這條狗,吃屎的狗……” 雷士根為人内斂,聽到罵,卻不急不躁,兩眼看看門外曬場上探頭探腦圍觀的人,冷靜地道:“東寶書記還看着你爹面子不處理呢,你先把你爹醜事嚷嚷開來,到底是誰要你爹好看?” 老書記的兒子一愣,慌忙中捂住自己的嘴。

    雷士根趁機擦身而過,去财務室。

    老書記兒子一看不好,這個糙人怕雷士根查出證據,那是非看住雷士根不讓去财務室,搶上前去抱住雷士根不讓走,力氣用大了,摔得雷士根差點翻到。

    雷士根以為老書記兒子襲擊他,火氣終于上來,兩人扭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

    這下,本來雷東寶連紅偉都不打算告訴的事,經這麼一場打鬥,經老書記兒子一嚷嚷,飛速地大白在衆人眼皮子底下。

    大家不僅知道了老書記貪财,還親眼看到老書記無理取鬧指使兒子不讓查賬,不管是不是老書記指使的兒子,這筆帳全都算到老書記頭上,老書記頃刻英名掃地。

     兩人很快被旁人分開,有勢利的幫着新發勢力新村長雷士根罵老書記兒子,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出來,有息事甯人的推着老書記兒子回家,直把這個敗事有餘的人塞進院門才作罷。

    老書記本來是叫兒子出去探個動向,以便有所準備,一直站院子裡側着耳朵留神聽着,沒想到聽到兒子将事情捅到光天化日之下,聽到有人對他的辱罵唾棄。

    想到自己一世英名,運動時期都不曾倒下,此刻卻被衆人羞辱,再無顔出門見人,老書記後悔莫及,窩在家裡不敢出去見人,也不敢再要兒子出去見人。

    尤其是想到雷東寶不知會采取什麼措施毫無情面地召集全小雷家人開會批鬥他處分他,他的黨票會不會被剝奪,他更是夜不能寐,天天如坐針氈。

    外面有什麼聲音,他就風聲鶴唳一般豎起耳朵傾聽,又怕聽到别人的評論,又想聽到别人的評論,他茶飯不思,整天抽煙打發。

     終于有四隻眼會計第三天傍晚時候隔牆捎來一條最新消息,雷士根查出一疊不合理單價批條,甚至查出幾個月過分虛高廢品率,如今已經開始找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