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第一節

關燈
尋建祥罵人沒幾句,罵完就雨過天晴,但今天的天晴與往日不同,今天尋建祥忽然兩顆門牙刨在下唇外,兔子般地尴尬笑着對宋運輝道:“你飯後抽一個小時給我,我帶你去見個人。

    ” “誰?”宋運輝感覺尋建祥今天極怪,“男的還是女的?” 尋建祥唧唧哼哼地笑,硬是不答應,呼噜呼噜将飯吃完,拿碗敲着桌沿要宋運輝快吃。

    宋運輝才吃完,洗碗都來不及,就被尋建祥拖出去扔上自行車後座,馱着飛快往市區趕。

    半路上才不情不願地招了,“女孩,叫張淑桦,剛頂替她媽在飲食店工作,去晚了人家關店門。

    大學生,你幫我參謀,怎麼攻下她。

    ” 宋運輝在後面大笑,但笑完,為朋友負責起見,不得不老實地道:“我更沒經驗啊。

    ” 尋建祥道:“兩個人比一個人強。

    還有,她媽在店裡安插眼線,我找上去他媽不讓,愁得她什麼似的,你找上去保證沒事,她媽把女兒倒貼嫁你都願意,你今晚幫我帶她逃過她媽眼線就行。

    ” “行,怎麼跟她說,你們有沒有什麼暗号?”宋運輝也是個年輕好事的,見這等好事,踴躍得不行。

     “暗号?沒……我就遠遠指給你看是哪個,你進去跟她說你是誰就行,我常提起你。

    然後你幫我等店裡等到他們下班,你說你接她下班,把她帶岀來,後面的事我接手。

    ” “行嗎?她媽會不會殺上來?” “呃,看你福氣。

    她家離飲食店近,你反正見機行事,實在約不出來你隻好回家。

    但看在兄弟份上,你一定得想辦法,扔掉臉皮也得把她約出來,她被她媽管着,你不知道我多想見她,再不見她……”再不見她會怎樣,尋建祥沒說,但自行車騎得轉圈兒似的,可見激動。

     宋運輝沒見過哪個天仙能讓他激動至極的,對尋建祥的激動不是很能感同身受,但一定幫忙。

     飲食店大門朝馬路開,尋建祥不敢走近,遠遠指着對面馬路昏暗店堂裡面的一個女孩告訴那就是張淑桦,宋運輝摩拳擦掌地穿過馬路血性要幫尋建祥完成這一使命。

    他走進店堂就找到張淑桦,輕聲直說他是誰誰誰,誰要他來,誰在外面等着。

    張淑桦忙安排宋運輝坐到一個角落,要他等到七點半,隻要那時候她媽沒出現,她就可以自由跟他走。

    說完她就歡喜跳躍着走了。

    宋運輝看着張淑桦隻覺得她像小麻雀,人小眼睛圓嘴巴尖,看上去挺時髦,短頭發電燙過,發卷兒滿頭跑,這麼小的人,尋建祥一個指頭可以拎起來,都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對上眼的。

     但宋運輝幾乎沒坐穩,當然是還沒喝上一口張淑桦斟來的茶,一個胖女人出現在他身邊,胖女人查戶口似地問他問題,他隻說了他叫什麼名字,來找誰,其他都是微笑不答,客氣是客氣,可就是刀槍不入。

    胖女人拿他沒辦法,走了。

    但過了沒多久,又來一個微胖婦女,一來就說是張淑桦的媽,而張淑桦在别處緊張得直擠眉弄眼。

    宋運輝很規矩地起立稱呼,反客為主地請張淑桦媽坐下,偷眼看出去,對面馬路的尋建祥早躲得沒了影子。

     輪到張淑桦的媽查戶口。

    宋運輝依然彬彬有禮,交待自己姓名籍貫民族學曆,然後,再問,他就說阿姨可不可以讓交往一陣子,彼此熟悉了再問,這是對彼此的負責和尊重。

    張淑桦媽被宋運輝的道理正好震到心坎兒,再看這孩子一臉正氣的書生模樣,喜歡不過來,拉着他沒話找話,硬是說到她的家教,說她管女兒管得多嚴,那種不三不四小流氓一樣的人别想接近一步。

    從張母說的不三不四人的分類來看,其中就有尋建祥。

    宋運輝問可不可以下班後帶她女兒逛半小時街,張母一口答應。

     但令三個年輕人都沒想到的是,張母答應是答應了,卻遠遠跟在宋運輝和張淑桦後面,尋建祥半路不能掉包,大冷天裡走了半個小時,宋運輝無奈地将女孩交到張母手中。

    張母一徑地叫宋運輝明天再來。

     宋運輝回頭看着無精打采的尋建祥隻會笑,把事情經過跟尋建祥一說,尋建祥氣得一腳捅翻公園門口的一排自行車。

    回程是宋運輝載着蔫蔫兒的尋建祥。

    宋運輝讓尋建祥剃掉大鬓角,穿上正經衣服,買幾條寬松點的褲子,即使像他一樣隻穿工作服也行,尋建祥猶豫,說這樣張淑桦又不喜歡他了。

    而且男子漢大丈夫,這麼屈就,說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他誰啊,他是全金州大名鼎鼎的尋建祥。

     但第二天尋建祥自己過去飲食店,不果,第三天做中班的白天,悄悄把頭發理了。

    理了頭發後的尋建祥戴着安全帽不肯摘,怕人笑話。

    可宋運輝觀察着,打探着,知道尋建祥理了頭發也沒得逞,一個月後,尋建祥的頭發又長出來,老樣子準備過春節,但人消沉了不少。

    宋運輝想找張淑桦的媽講理,被尋建祥阻止,原來張淑桦也不要他了。

    宋運輝挺替尋建祥不平,就說什麼都别說了,完就完,天涯何處無芳草。

    走出去買了豬頭肉和花生米,破例又去小店買了兩瓶白酒,陪尋建祥喝了一頓。

    他不大會喝酒,硬撐着舍命陪君子,後來不知道酒後兩人怎麼了,第二天醒來,顴骨一塊烏青。

    問尋建祥兩人是不是昨晚喝醉打架了,尋建祥說這點白酒對他尋建祥算什麼,是他自己撞的。

     兩人此後還是老樣子,可心裡都知道有些什麼不一樣,以前是朋友,現在好像是兄弟。

    尋建祥照舊看電影喝老酒,宋運輝照舊辛苦地工作,但又返回三班倒,這回他跟的是車間調度。

     而虞山卿則是速戰速決,團代會後就遞上入黨申請,他更是很快确定一個女友奮起直追,該女孩正是與水書記關系不錯的機修分廠程廠長的女兒。

     春節在女人們“降價降價”的喧鬧聲中到來。

    中央送給全國人民一個新年大禮物,全國化纖品價格大降。

    好多人不信天下真有這等好事,可商店明碼标價這麼寫着,勿庸置疑。

    大家都擔心這會不會是昙花一現,都挖出緊巴巴的錢包,除了留岀買憑票供應年貨的錢,搶着将家中有限的布票都換來花花綠綠的化纖布,屯進闆箱。

    宋運萍也買了很多,她更留意的是嬰兒用品,她搶買了很多膨體紗小襪子等降價東西,可她更體會到孩子更需要的做小卦用的棉布卻漲價了。

     于是,春節大夥兒見面時候,宋運萍手裡忙不完的編織活兒。

    回娘家一天,竟然與她媽一起織岀一條鮮紅的膨體紗小兒開裆褲,褲子小得可愛,被那個即将當爸爸的雷東寶拿兩枚粗手指叉着當玩具,宋家一家人看着笑。

    宋運萍的肚子已經顯形,她這會兒脾氣好了許多,不過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更是謹小慎微得厲害,怕有個閃失,傷到肚子裡的寶寶。

    雷東寶一樣的為自己即将出生的兒子提心吊膽,宋運萍出門,他恨不得找個人來鳴鑼開道。

     可宋運萍滿心的兒子兒子,卻沒忘記還有個回家過春節的弟弟,她早就托人往娘家捎去幾本她新買的小說,怕弟弟回家寂寞。

    結果,等見面時候聽着父母與弟弟議論着那本《李自成》,說裡面的九宮山還不如直接寫成井岡山,李自成與張獻忠會面不如寫成井岡山會師時候,她略微茫然。

    這些小說,包括《冬天裡的春天》,《高山下的花環》,《芙蓉鎮》,《沉重的翅膀》等,都是她去縣裡買嬰兒書籍時候陸續買來,可她最近忙忙碌碌,都沒時間看這些書,她能勻岀的一點點時間,是給每本書包了封皮,用的是過時年畫。

    年畫雪白的背面作為書面,上面是她纖細筆迹寫的書名。

    如今聽着父母弟弟議論着的話題,她心裡有絲羞愧。

     回家與雷東寶說起,她沒想到丈夫居然跟她說,家裡的地可以少掃幾次,菜可以少做幾碗,可人的文氣不能丢,時間别都花在家務上。

    他雖然是個粗人,可他敬重徐書記這樣的人,也敬重小舅子宋運輝的才氣,他自己是不成了,沒那天分,可他希望有天分的人别忘記讀書,他對雷士根和史紅偉也是這麼說,他可不是看到他文文氣氣的娘子非變成大寨鐵姑娘才高興的人。

    這話,宋運萍想了一天,回頭跟雷東寶說起,說她的丈夫雖然文化不高,可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