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日土司傳奇

關燈
樹枝,上面都挑着青澀的果實。

    院子裡很安靜。

    松軟的地面上散落着從這巨大建築上什麼地方掉落下來的木闆。

    木闆在潮濕的泥土上都有些腐敗了,一腳踩上去,下面就叽咕一聲湧出些泥水來。

    一腳一腳踩去,這院子裡就滿是那種我熟悉的腐敗的甘甜味了。

     院子四周的牆角邊,長着一叢叢粗壯的牛蒡。

     在正午時分,站在這樣一個幾乎被世人遺忘,而且隻剩下對過去時代記憶的院子裡,我看到一層層樓面上很多的窗戶,看到一道道樓梯通到樓上,但是我沒有登上那些樓梯,也沒有把頭探進那些斜挂着蛛網的窗戶。

    因為我幾乎就要相信,每一間安安靜靜的屋子裡,都有一個靈魂在悄無聲息地張望着我這個不速之客。

    每一次,在這樣的環境裡,我都幾乎會相信這個世上真正有靈魂存在,或者說是這個世上應該有靈魂的存在,來告訴我們一些關于過去的鮮為人知的秘密。

     站在正午的陽光裡,站在滿院子略帶甘甜味木頭正在朽敗時散發出的甘甜味中間,我就如此這般地陷入了自己的玄想。

     在這種玄想中,内心總是隐隐地痛楚着,領受一種宿命般的感覺。

     于是,我又想起了沃日土司的結局。

     這個血統純正的嘉絨藏族土司,到末世的時候,可能已加入了不少的漢族血統。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特别的興趣去為一個湮滅近半個世紀的家族重新建立一種清晰的譜系。

    我所以做出這個判斷,是因為末代的沃日土司已經有了一個漢姓:楊。

    據說,末代的楊土司像許多土司家族走向沒落時的宿命一樣,整個家族不僅在政治經濟上日益衰敗。

    就是在純生物繁衍的意義上,一種家族的基因和血統,曆經幾百上千年的風霜雨雪,終于穿越得越來越疲憊,終于失去了最後一點動力。

    我所知道的很多土司故事中,相當的一個部分,就是土司們為了香火的傳續而擔驚受怕。

     一直都沒有特别強大過,但一直都特别有韌性地傳遞着血緣與家業的沃日土司,最終也逃不過這種宿命。

     最後一代姓了漢姓,有了漢名的土司性情懦弱,而且常常神智不清。

     這樣一個土司,自然被當時國民政府派任小金的縣長玩弄于掌股之上。

    也像所有版本的宿命的官場故事一樣,楊姓土司沒有逃脫一樁政治婚姻。

    當地美女孫永貞嫁給了他。

    這也是嘉絨土地上土司故事中常見的一個版本。

    能幹聰明而且漂亮的女人掌握了土司的大權。

    當然,随着時代不同,每一個重版的故事都會增加一些不同于以往的新鮮情節。

     在沃日土司故事的尾聲部分裡的這個楊孫永貞,還是一個加入了國民黨軍統組織訓練的特務。

     這時,已經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

    國民黨在大陸的統治即将拉上大幕了。

     當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北京宣布成立時,沃日女土司又到成都接受軍統特務頭子的訓練,并被任命為遊擊軍指揮官。

    回到領地後,她積極組織地方武裝,準備與即将進入藏區的解放軍隊伍作戰。

     解放軍隊伍到來後,這位女土司果然領全境之兵向解放軍開戰。

    在最初一兩年時間裡,為剛剛建立的共産黨政權制造了不少麻煩。

    關于這個漂亮的女土司,有很多英雄般的傳說,今天,已經很難完全考辨其真僞了。

    但她騎得好馬,玩得一手好雙槍,往往能彈無虛發,卻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但在大軍過處,她還是隻能在衆叛親離的情形下節節敗退,最後,被解放軍生擒,并被人民政府因其罪大惡極而堅決鎮壓。

     差不多同一時間,嘉絨土司制度終于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沃日土司在解放後又生存了相當長的時間,但是土司時代已經結束,一個個體的存活,除了人道的意義外,已經沒有更深廣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