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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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上挂着大鎖。

    金生坐在門廊上擦汗。

    這時飛來一隻烏鴉,對着他哇哇叫喚。

    金生覺得烏鴉是說:“你快要死了。

    ” 金生笑笑,起身走出村子。

     當他走上往鄉政府去的路,一身筋骨活泛多了。

    走到水庫堤壩上,回望村子,就隻見一片輕雲似的梨花,不見村莊了。

    他坐下來吸煙,回首往事也有點像回望村莊一樣空曠迷茫。

    他就說:“偏偏就剩下了它。

    ” 到了鄉政府,武裝部長站在幾株開花的桃樹下,問:“噫?癱子怎麼好了。

    ” 部長以前常跟他一起打獵,所以熟悉。

    金生擦了汗,說:“還剩下一隻狐狸。

    ” “都說那野物成精了,就不怕收你一條命走?” “我來拿槍。

    ” “槍?” “村長寄的,我來取。

    ” 部長就笑了:“哪個曉得那槍還有人要,軍區來收舊槍,叫他們拿走,人家還差點不要呢!” “山上還有我沒有打死的東西。

    ” 部長瞪他一眼,進屋取來一支自動步槍,扔到他懷裡,說:“彈夾是滿的。

    ” 金生笑了:“哪裡要這麼多子彈。

    ” 拉住部長就往院子外面走,一定要部長指示靶子,這樣拉扯着來到了河邊。

    部長罵道:“你這個狗日的!”順手把帽子扔到河裡。

    金生舉槍就打,槍槍都擊中了浮動的帽子。

    直到槍膛裡剩下一顆子彈,把空彈夾卸下還給部長。

     “你就那麼信任自己的槍法?” 部長沒有聽到回答,狂妄的獵人揚長而去。

     太陽溫暖地照耀着,走出部長的視線,金生在水庫堤壩地上一棵早青的柳樹下睡了一覺。

    他想象自己會再一次夢見那隻狐狸。

    但是,什麼也沒有夢見。

    醒來,槍身給曬得十分溫暖,天地間的溫暖好像都集中到那支槍上。

    他把子彈從膛中退出來,細細撫摸。

    他知道這黃澄澄的東西會如何攜帶了人類若有若無的仇恨,撕裂一個個敢于向自己尊嚴提出挑戰的野獸的軀體。

    然後是什麼呢?他不願去想這個,隻看見四周的景物因為這人工湖泊而彙聚。

     眼淚亮晶晶地挂了下來。

     黃昏時分,早上開放的梨花又開始凋謝了。

    潔淨的花瓣落在地上悄然腐爛,更給黃昏的氣氛增添了一種甘甜的味道。

    金生經過自己家門前,聽到屋裡收音機已經打開了,依然固定在專門吟唱英雄史詩的波段。

    他沒有進門,覺得自己不過像個不夠真實的鬼魂,并且想到了報應這個字眼。

     他冷笑一下,覺得槍身也變得冰涼了。

     這是一個月圓之夜。

    金生覺得自己身影如霧,碰到任何東西都發不出聲響。

    他還覺得,自己會有足夠的耐心來尋找那隻狐狸。

    從夢中,他知道,那是一隻美麗的紅狐。

    半夜,雲片帶來一陣小雨。

    他背靠一棵梨樹傾聽,四野裡都是草木萌發的聲音。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世界啊!而那狐狸卻是這個世界裡一個耐心等待複仇的女妖。

    想到這裡,金生心裡又恨了起來。

     雨停了,月光重新灑向大地。

     面對這景象,金生突然想高聲叫罵。

    這時,卻發覺舌頭發木,說不出話來了。

    因此,他知道狐狸就要現身了。

    他在地上趴好,架好槍,麻木的感覺從腳下慢慢往上。

    趁着頭頸還能轉動,他回頭看看背後的月亮。

    月亮到了面前時,他的一身已經僵硬了。

     天空露出了黎明的光色,這種光芒凝聚在準星上,像一蓬冷豔的火苗悄悄燃燒。

     金生眯眯眼,想看看心裡想些什麼。

     可他看不見自己的内心。

     睜開眼,就看見狐狸現身了。

     它就坐在十步開外的那潭清亮的泉水旁邊。

    這情景和夢中十分相似,但狐狸卻叫他失望了。

    它已經十分老了,并不需要一個好獵人專門從床上起來對付它。

    人們的傳說中,這隻狐狸像一面飄動的旗幟,像一團閃爍的火焰,美麗得出神入化。

    現在,面對槍口的這隻狐狸,卻是十分老邁了,毛正大片大片地從身上脫落,隻有那雙眼睛因為得計和歹毒而顯得分外明亮。

     金生不想開槍,但狐狸也不走開。

     太陽升起來了,窮途末路的獵人和狐狸之間,竟然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金生害怕這種感覺,對着狐狸開了一槍。

     槍聲震蕩,使村裡村外下了一場梨花雨。

     人們趕到村口,那狐狸已經死了,流出的血腥臭無比,污染了村裡一眼甜水泉。

     村長芒加把金生抱在懷中。

    金生想說話,一用勁,人們卻聽到狐狸的哀哀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