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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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很亂,腳也出乎意料的多。

    草地上一定積滿了水,急促的腳掌踩在草地上一路發出叭叽叭叽的水聲。

    我下了床,打開門,過道裡沒有一線光亮,所有的房間全黑透了。

    這樣的場面不同尋常。

    我倒吸一口氣,隐隐約約看見草地上有人正拖了東西往東邊的遠處去,被拖着的東西像人,是死去的人。

    我伸出頭,深夜大雨如注。

    遠處有一盞孤燈。

    燈光下站了高高低低的人們。

     我不敢在這裡久留。

    我走進了雨中。

    沿着燈光小跑而去。

    滿地的屍體被人拖着飛跑。

    燈光越來越清晰了,老爺挺挺直直地站在一張雨傘下面,站得很高,他的腳下是一片新翻的泥土,身後是鄭大個子。

    幾個男人從地下的大土坑中鑽出來,雨網使他們的黃色背脊恍如隔夢。

    他們把大鐵鍬插在地上。

    這時候一路屍體正好拉過來。

    人們閃開道,屍體在老爺的面前橫得到處都是。

     但這次閃道給了我極意外的發現。

    我借了這道縫隙看見了五花大綁的宋約翰。

    離他五六丈遠。

    我正想上去看個究竟,一隻手拽住了我。

    阿貴正在這裡守戒。

    阿貴說:“别動,再過去你就沒命了。

    ” 宋約翰站在雨裡,四周沒有人說話,氣死風燈的殘光團中,一條一條的雨絲格外清晰。

    宋約翰站得很直,也很穩,他再也沒有風流倜傥的斯文模樣了,頭發被淋透了,西瓜皮一樣貼在了腦袋上。

     老爺望着他,一言不發。

     宋約翰隻是盯着鄭大個子,宋約翰說:“大個子,你怎麼忘了上海灘是誰的了?姓唐的還能有幾天?” “我怎麼會忘?”鄭大個子說:“上海灘怎麼弄,當然是你的主意好,可老大必須是大哥,這是一條死理,誰要想對大哥有二心,他是神仙我也得和他對着幹。

    ” “你是一頭豬。

    ” “豬又怎麼了?大哥讓我做,我就做,像你這樣不仗義,要我做人我都不做!” “姓宋的,”老爺笑着說,“這回你可花了本錢了,想當年在十六鋪那陣子,我想讓你的十八羅漢救救急,你都沒肯,這回,你可動了血本了。

    ” “你那一套,上海灘快用不上了。

    ” “你别忘了,我在上海灘這塊碼頭撐了多少年了?” “要說打打殺殺,你有一手,可拿鋤頭鏟刀的手,再也把不穩大上海的舵了!” “上海灘我是要回去的,——到了上海,我就說是餘胖子殺了你,我會給你披麻戴孝,讓上海灘看看我唐老大的大仁大義,然後,我和大個子還要替你報仇呢,我那一刀子的帳,順便也結了。

    上海灘,還得姓唐,這回你總算明白了?” 宋約翰望了望土坑,心中有些發毛,臉上做不了主了。

    宋約翰回頭看了一眼老爺,口氣突然有些軟了:“大哥……” 老爺慢悠悠地說:“是不是想叫我饒了你?”老爺笑着說:“老弟,不饒人處且不饒,——饒你?讓你來就為了這個!”老爺往遠處一送出下巴,商量着對鄭大個子說:“大個子,就埋了吧?” 宋約翰身後的男人猛一發力,宋約翰咕咚一聲栽進了坑裡。

    他在下滑的過程中臉上的眼鏡飛到了一邊,幾把鐵鍬一同揮舞起來,地底下傳出了宋約翰與泥土猛烈的撞擊聲。

    老爺俯身揀起宋約翰掉在泥地上的眼鏡,在手裡翻動了幾下,對鄭大個子歎了口氣,說: “今晚的麻将是打不成了。

    ” 小金寶被一個家丁押了過來。

    她沒有被綁,就那麼走到了老爺的身邊。

    雨水把她的長發淋得披頭蓋臉,她沖了老爺走過去,松松地将胯部送去,屁股扭得又快活又淫蕩。

    “把我埋在這兒?”小金寶歪了嘴唇說。

     “你還想在哪兒?” 小金寶用目光數了數,說:“十九個,老爺,你也真是,等你入了土,這不明擺着是你的十九頂綠帽子嘛?他們誰的尺碼不比你長?” 小金寶向四處看了看,地上橫的全是彪形死屍。

    “也好,”小金寶說:“十來個大小夥子,——老爺,我可不是省油的燈。

    ” 老爺的臉頓時就黯下去了。

     小金寶妩媚地斜了他一眼,“你瞧你,又吃醋了,都吃到死人的頭上去了。

    ” 小金寶走到鄭大個子面前,摸摸他的臉,對老爺說:“你别說,你這麼多兄弟裡頭,還就數他不好色,——男人家,不好色能有多大出息?” “小金寶!” 小金寶拖了腔答道:“老——爺——” “你還有什麼要說?” 小金寶擡起頭,想了想。

    她突然看到了遠處的孤燈,那是翠花嫂嫂的窗前等待與期盼的燈光。

     “我是有一件事要求你,——翠花嫂嫂和阿嬌,你放了,她們和這件事沒關。

    ” “我沒白疼你這麼多年,”老爺說:“就數你明白我的心思,小阿嬌我當然留下來,到上海調教調教,過幾年,又是一個小金寶,翠花嫂,隻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 小金寶在亂發的背後瞪大了眼睛,“狗日的,——姓唐的你這狗日的!” 老爺笑起來,說:“小金寶,要怪還得怪你,誰讓你那天夜裡對她說了那麼多,我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 小金寶張開嘴,一時找不到話說。

    小金寶的目光移向了孤燈,兩行淚頓然間洶湧而出。

    小金寶回過頭,回頭撲向老爺的滿頭長發飄揚起來,像一隻巨傷母獅,“狗日的!我挖了你的眼!” 小金寶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