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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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阿貴、阿牛反捆在樓梯的扶手上。

    兩個看守煞有介事一前一後坐在門前。

    他們面色嚴峻,憂心忡忡。

    他們叨了旱煙默然不語。

    我的面頰有兩道淚痕,我想起了豆腐房。

    我的豆腐房之夢永永遠遠地破滅了。

    那個該死的狐狸精女人毫不費力地斷送了我的一生。

     三個人都沒有吃晚飯。

    竈台冷冷靜靜。

    小金寶的突然逃脫使三個人頓然各懷鬼胎。

    我們的眼睛說明了這一點。

     白蠟燭照耀着三副不同的面孔。

    這個三角形裡許多複雜的心思已成了内心活動,彼此不語,心照不宣。

    我從他們的目光裡已猜定他們的惡毒主意:把自己送給老爺,再往自己的身上推個幹淨。

     我決定逃。

    但我的計劃尚未實施,該死的阿牛就已經搶先一步。

    他們把我捆得很死,捆死之後阿牛照我的臉上就是一個耳光。

    我感覺得到左腮上的巴掌形紅腫。

    我透過燭光交叉着兩個看守的眼睛。

    他們的眼睛凸出來了,這樣的眼睛曆來标志着大禍臨頭。

     小金寶的突然出現有點像夢。

    她在燭光中平靜安詳的步态具有強烈的夢魇性質。

    她滿面倦容,似大病初愈。

    三個人既沒有大喜過望也沒有驚心動魄表明了一種夢遊狀态。

    小金寶臉上的喪葬氣息是極為典型的夢的顔色。

    小金寶一聲不吭走到梯口,無力地給我松綁,弄了半天沒有解開。

    阿貴走上去給她幫忙。

    我松開後很自然地摸一摸挨打的腮幫。

    小金寶伸出手,撫住我臉上的紅腫傷痕,随即回過身給了阿貴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一定耗盡了小金寶的全身力氣,在小鎮的夜空駭世驚俗,亮得出奇。

    這個耳光使三個人如夢方醒。

    小金寶打完耳光扶在梯把手上喘了一刻氣,吃力地上了樓去。

    阿貴捂着臉,順手就抽了阿牛一嘴巴,大聲說:“你她媽給我還回來。

    ” 小金寶一上床就聽見樓闆下咣咣兩下關門,随後是大鐵鎖的合闩聲。

    小樓給封死了,密不透風。

     小鎮之夜随小金寶的上床徹底安穩了。

    她睜着眼,眼睛的上方空闊如風。

    我則躺在自己的地方,閣樓裡風靜浪止。

    我們都睜了眼,眼裡裝滿了小鎮之夜,如沉在水底的星星,隔了水面仰望夜的顔色。

     夜空響起了雷聲,聽上去極遠,響得也非常吃力。

    小金寶撐起上身,氣喘噓噓地說:“臭蛋,給我舀碗水。

    ”她的聲調裡有了孤伶無助的祈求色彩。

    我給她送了一碗水。

    我遞過碗時腦子裡追憶的卻是初到上海的那個倒黴之夜。

    小金寶接了碗,嗓子裡響起了液體下咽的咕咚聲,聽上去令人心碎。

    小金寶把空碗遞過來,喘了大氣說:“再給我舀一碗。

    ” 一道雪亮的閃電就在這時撕開了小鎮夜空,拉出了八百裡缺口。

    閃電尖利無比刺進了閣樓,它們彎曲的身體在紅木雕花上蛇一樣飛速抽動。

    我正伸出手接過小金寶手裡的碗,閃電就亮了。

    我們在閃電中對視。

    我們從對方的眼裡看見了兩道晶體光芒,藍幽幽地拐彎跳躍并拼命掙紮。

    碗掉下來了,在紅木床沿碎成一種死亡話語。

    巨雷說炸就炸,離頭頂隻有一扁擔。

    速度之快不及掩耳。

    夜空立即炸開了無數黑色窟窿。

    小金寶尖叫一聲,一頭撲進了我的懷中。

    我慌亂的胸口體驗到了更為慌亂的疾速起伏。

    我們擁成一團,又一道雪亮的閃電鞭子那樣抽進來,在我們的背脊留下了瘋狂拷打。

     雷電對小鎮發動了猛攻。

    它們猛轟濫炸。

     下雨了。

     我依靠聽覺知道是一場大暴雨。

    雨腳在屋頂上飛奔。

    閃電不時地從窗外往屋裡沖,閃電的光亮放大了木闆與木闆之間的縫隙。

    使整個小樓處在一種危險的視覺之中。

    雨夜放大了我的聽覺,小金寶的心髒緊貼着我的耳朵響起雜亂的轟響。

    她和我這樣近,這是我猝不及防的全新感受。

    在這場恐怖的大雨之夜我漸漸平靜了,我的眼睛和耳朵慢慢失去了作用,最後敏銳起來的是我的鼻子,我從小金寶的身上聞到了一股無限奇異的氣味。

    這股氣味分離了小金寶,在我的心中形成了一個小金寶與另一個小金寶。

    小金寶無力地放下我,倒在了枕上。

    我立在一邊,仔細詳盡地回味剛才的事情。

    外面的雨聲又大了,剛才的一切又成了一個夢。

     小金寶的這次卧床持續了三天,她不再看我,不吃我端上來的任何飯菜,甚至不喝我送過來的水。

    小金寶的床沿放上了大小碗隻,馬桶蓋上是桂香送來的鹹魚。

    三天裡大雨如注,小鎮上空整日彌漫灰色雨霧。

    山上飄下來極厚的土味,混雜了棺材和鐵釘的冥世氣息。

    小金寶的眼睛隻對了紅木床頂視而不見。

    目光收不回來。

    我隻得把碗撤了。

    閣樓裡充滿了夏日肉體的酸臭氣味,小金寶的唇邊長上一層白痂,她第一次開口說話時帶了一陣濃惡腥臭。

     第二天一早我聽見鎮東響起了敲擊聲。

    是木頭敲擊船幫的聲音。

    響得極有節奏。

    我聽到了遙遠的嘈雜,但看不見人。

    我披了件蓑衣獨自往鎮東走去,大河邊靠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