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

關燈
,又在我的臉上補了兩把。

    我依舊張着嘴,喉管裡發出極努力的阻隔,不敢哭出聲音。

    “這個院子裡還要死人的。

    ”小金寶最後擦了一把,自言自語說。

     小金寶把唐府都打量完了和我一同來到了老爺的卧房,門半掩着,一個女傭端了銅盆從裡頭出來。

    女傭背對着光,這使她的蹑手蹑腳更像一個幽靈。

    小金寶輕輕推開門,人已經散去了,隻剩下醫生和銅算盤。

    醫生正從老爺的胳膊上往外拔針頭。

    醫生悄聲說:“老爺,不要多說話。

    ”醫生收拾箱子時銅算盤走到小金寶面前,堵在了門口。

    銅算盤輕聲說:“小姐,老爺有話要說。

    ”小金寶就進去。

    銅算盤立即補上一句,說:“是和我有話要說。

    ”小金寶聽懂了他的話,讪讪收回腳步,和我一起站在了過廊。

    上海的夜又一次安靜了,除了醫生離去的腳步聲,四周杳無聲息。

    我背倚一根柱子,身子滑下去,蹲在地上如一隻喪家犬,門被關死了,窗前的燈光表明屋裡并不安靜。

    小金寶的身影在黑暗中來來回回地晃,這樣的晃動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很突然的一聲破裂聲轟然在卧室裡面響起,是銅器,小金寶和我被吓着了,小金寶縮到了我的身邊。

    銅算盤在屋裡說:“老爺,不能發脾氣,您看血又出來了。

    ”小金寶沉住氣,悄悄走到門前,伸出手咚咚敲了兩小下,内頭沒有回應。

    小金寶收住手,又悄悄退了回來。

    小金寶站在原處,靜了片刻拔腿就走,賭了天大的氣。

    牆角的拐彎處卻閃出一條黑影,攔住了她。

    黑影子說:“回去!誰也不許亂動!”黑影子的說話聲不高,但聲音裡頭有山高水深。

     回到小洋樓已經是夜間一點。

    馬臉女傭走到我的身邊,鼻子在用心地嗅。

    她一定從我的身上聞到了什麼。

    她的眼睛在我的身上四處尋找。

    馬臉女傭最終盯住了我的手。

    她隻看了一眼,身子就背了過去。

    這時候落地大座鐘敲響了午夜一點。

    鐘聲響起時小金寶、馬臉女傭和我正站成三角形,立在客廳的正中央,鐘聲響起後我們相互打量了一眼,随後小金寶就上樓了。

    她的背影很疲憊,充滿了厭倦與無奈。

    她走在窄小的樓梯上,每爬動一步臀部便大幅度地扭動一次。

    馬臉女傭望了她一眼,轉過身往後院去了。

     誰也沒有料到小金寶的電話鈴會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小金寶和馬臉女傭原地站住了。

    她們彼此看不見,卻一同回過頭來看我。

    我交替着看了她們各一眼,兀自回到我的小房間去了。

     銅算盤來敲門大約在四點鐘左右。

    我的印象裡天還沒有亮。

    銅算盤的敲門聲秋風一樣沁人心脾。

    我驚魂未定。

    在這樣的夜間敲門聲裡有一種格外的東西。

    馬臉女傭打開了門。

    銅算盤走到我的門前,拍了兩下,大聲叫道:“臭蛋,起來!”我已經起來,拉了幾下門,卻沒有拉開。

    這時候樓上的燈亮了,我站在門後的黑暗裡透過門縫看見小金寶站在了“S”型樓梯的拐角。

    她穿了一件鮮紅的低胸紅裙,兩隻雪白的大乳房有大半露在外頭。

    小金寶立在那兒,冷冷地問:“什麼事?”我透過門縫從第一眼看到小金寶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感覺,小金寶一直就沒有睡。

    她的頭發、神态和衣着一起說明了這個問題。

    小金寶走下樓梯,站在最低一階的梯子上,再也不離開了。

    她望着銅算盤,又問了一遍:“什麼事?”但這一次說得中氣不足了,好像心裡有什麼隐患。

    銅算盤卻說:“怎麼把臭蛋鎖上了?”小金寶扔過一把銅鑰匙,解釋說:“昨晚上他吓着了,回到家我怕他出什麼事。

    ”銅算盤卻不再問了,既不像相信,又不像不相信。

    銅算盤把我放出來,對小金寶說:“老爺關照了,你們跟我走。

    ” 小金寶神經質地愣了一下。

    她十分意外地回頭看了一眼樓上,“走?這時候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銅算盤的話像算盤珠子一樣聽得見,看得出。

    “老爺吩咐了。

    ” “我收拾一下。

    ” “……這就走,小姐。

    ” “……我收拾一下。

    ” “這就走,小姐。

    ” “這是到哪兒?要幾天?”小金寶一邊走動一邊大聲說:“要是離開上海可不行,我還要拿點衛生紙,我過兩天就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