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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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月就沒有了。

    ”她說:“看你這麼急我都想笑,怕什麼,賺那點錢發不了财買不了房。

    你怎麼隻看着鼻尖尖上那一點錢!”我又不能對她說這點錢對我多麼重要,我還打算湊個整數回國去呢,隻好說:“發不了大财的人這幾個錢也要守着。

    ” 她說:“在家裡安心拿了這幾個月失業金,當幾個月專業作家,寫一批東西出來,還怕沒好工作?多倫多華人三十萬,還沒有幾個寫文章的人的生存空間?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也就是加拿大了。

    ”我說:“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找工作的難,我可是碰壁吓虛了膽的,孫子也裝夠了,要不要我給你表演一下裝孫子,都能上台了。

    ”她笑了說:“别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誰也是這樣過來的。

    ”我說:“都委屈了快三年了,一輩子又有幾個三年?”她說:“再委屈五年也得委屈着。

    出這一趟國,容易嗎?得了移民的機會,容易嗎?一個人總不能把天下好事占盡了,也要付點代價。

    去天堂還得擡腳走一段路呢。

    ”我說:“要是五年還伸不直這腰呢?”說着手在腰間拍一拍。

    她望了說,象是在我臉上研究什麼,說:“怎麼會呢,你?”她的樂觀給了我一點鼓舞,我覺得自己也許不是那樣沒有希望,放寬了點心說:“試一試吧!”她馬上說:“不是試一試,而是一定幹成!”聽了這話我有點生疏,怎麼又是個林思文嗎?口裡說:“試一試吧!” 八十三 一年多來,每個星期都拿着那張工資單,已經習慣了。

    拿着工資單就想到銀行裡的錢往上竄一竄,心裡覺得踏實。

    忽然這單就沒有了,明白銀行裡的錢數伏在那裡不動,心中虛着缺了一塊,空蕩蕩的,好象一定要吸攝一點什麼進去填滿才舒服。

    這種感覺整天纏着我,哪怕跟張小禾在一起也不能擺脫。

    我不敢把這種空虛的感覺告訴她,怕她看小了我。

    想做一副滿在乎的神态,卻怎麼也做不出。

    笑着的時候覺得自己在表演,自己也覺得臉上的肌肉擺得不是地方,又趕緊把放出去的笑收回來。

    對張小禾我本來就沒有十足的信心,現在更是惴惴的。

    這使我在她面前多了一點拘謹,省悟了愛情原來也不是那麼自由的。

    我考慮再三,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在這個社會好好地生存,一點優勢也沒有。

    我想找機會和她談一談,徹底粉碎她對我的任何一點幻想,看她怎麼辦。

    我在心裡猶豫着不想就這麼做了,怕失去了她。

     我去失業登記所領了表填了,把那封信和表一起交了。

    和我談話的政府官員是個黃種的姑娘,看去象是日裔。

    本來我去登記心裡就愧得慌,自己憑什麼就來要這幾千塊錢,象欠了誰什麼似的,見到是個姑娘和我談話就更加羞愧,嘴哆哆嗦嗦話也說不明白。

    那姑娘态度倒挺好,随便問了幾個問題,又把填的表看了一遍,要我改了幾個地方,告訴我支票一個月之内會寄到我的住處。

    整天在家裡呆着,我心懸懸的難受,那一點空虛在心中形成了明顯的黑洞,裡面釋放出一種物質般的饑渴,需要數字去填補。

    這時我對有錢人的苦惱有了一點新的理解,億萬富翁的痛苦也并不比平民百姓輕一些,他永遠有這種饑渴。

    我在心裡安慰自己說:“既然痛苦是無法逃脫的,又何必向上去争取呢,争取到了就能擺脫痛苦了嗎?沒有了想有,有了又想更多,到頭來還是不滿足,還是痛苦,還是一回事,人生還是在苦惱中掙紮。

    ”又覺得這種想法荒謬透頂卻又無懈可擊。

     白天張小禾不在家,我瘋子似的在外面遊蕩,看各式小車來來往往地穿梭,看各色人忙忙碌碌地行走,看宇宙萬物蓬蓬勃勃生長。

    我在心裡悄悄對自己說:“一個失業的東西,憑一雙空手還去幻想什麼愛情,不是太可笑了嗎?”我在心裡“呸呸”地對自己的臉吐着唾沫,罵自己是癞蛤蟆。

    又想象自己明天在她去了學校之後,留下封信告訴她,為了她的幸福我不得不作了痛苦的選擇。

    然後,提着那隻棕色的箱子悄然離開。

     下了樓對着樓上那間房子望了沉重的最後一眼,目光中那一絲絕望覆蓋了所有的記憶,心中滿意自己的這種犧牲,有了一種崇高的感覺,漸漸遠去再也不回頭。

    黃昏的時候張小禾背着書包哼着歌回來,輕輕叫着“孟浪,孟浪”怕樓下的二房東聽見。

    開了房門注意到地毯上躺着一封沒貼郵票的信,在拆開封口的那一瞬間,象有神的谕示,她有了确切的把握這信是我寫的,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她一把撕開信封,裡面的信被撕成兩半,手哆嗦着,把信拼在一起去讀。

    信怎麼也拼不攏,心狂跳着把信攤在小桌子上,用手按住讀了,撕裂地吼出一聲,似乎要把帶血的心從口中噴出來,信飄落在地上。

    她一下站不穩,腿一軟,眼前一黑就倒在地毯上。

    二房東跑上樓來,驚駭地望着她,問她“怎麼回事?”問了幾聲她才明白過來是在問自己,掙紮着扶了牆壁站起來,站了好幾次都沒站穩,二房東扶了一把她才站穩了。

    她低微地喘着說:“沒什麼,突然就有點頭暈,謝謝你。

    我想自己安靜一會。

    ” 這樣想着我心裡笑了,又想,怎麼笑了呢,應該是哭才對。

    每天遊蕩着想象力越是豐厚,各種設想自動地跳到腦海中來,卻想不出一條切實能走的路。

    在上午我想着她能早點回來,下午她快回了心裡又莫名其妙地緊張,和她見面對我竟成了一種心理上的考驗。

    我心裡恨着自己沒有用,有什麼事都挂到臉上來。

    如果不是張小禾的樂觀,在一起時,那一種溫情的氣氛一定都會被我敗壞掉了。

    她反而安慰我說:“孟浪,你怎麼啦?工作掉了也不是件壞事。

    ”她催促我趁着拿失業金訂一個半年的計劃,提高英語,再寫一點東西。

    我不能拒絕含糊地應了,安下心來想學點什麼的時候,心中毛得不行,象蓬蓬勃勃長滿了荒草,看不下成行的句子,又明白了幾十年的路半年是走不完的。

     張小禾對我熱情依舊。

    她說:“一天看不見你就心裡發慌。

    我對自己說,這是不對的,對男人不能這樣,可沒有辦法還是這樣了。

    這些話我不好意思說,忍不住又說了!”她說着撲到我懷中,口裡呢喃着似乎在說些夢話,又似乎是想哭。

    摟着她我心中慚愧,恨不得就到哪裡去搶一份很好的工作,或者奇怪地發一筆大财,使自己在她面前有那份男人的自信,至少也消滅了那種羞愧惶恐。

    我在心中渴望着那種女孩子小鳥依人般依賴自己的感覺,這種感覺對我是如此重要,有了它我才敢把感情的閘門打開讓洶湧的激流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