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災難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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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抄起手邊的擠奶木桶,沖入院子中。

     “亞倫,不要!”傑夫大叫,但亞倫顧不上聽他啰唆了。

     一頭體形隻比野貓大一點的火惡魔跳上希爾維的背,一爪劃破她的皮膚,在她的尖叫聲中将她背上的衣服扯成血淋淋的碎片。

    接着火惡魔從希爾維的背上朝瑪莉雅的臉吐出一團火焰。

    女人尖聲慘叫,皮膚熔化,頭發燃燒起來。

     亞倫随即趕到,使盡吃奶的力氣朝火惡魔擲出木桶。

    木桶在撞擊聲中化為碎片,不過惡魔也被砸得從母親背上跌到了地上。

    希爾維頹然癱倒,亞倫立即上前扶住她。

    更多火惡魔逼近他們,就連風惡魔也開始張開翅膀。

    接着,十幾碼外,一頭石惡魔也開始凝聚形體。

     希爾維呻吟一聲,不過還是掙紮着站起身。

    亞倫拉着她遠離瑪莉雅和她痛苦的哀鳴,但他們往回跑的路上到處都是火惡魔。

    石惡魔也發現了他們,開始瘋狂追擊。

    幾隻正要起飛的風惡魔擋住這頭巨大怪物的去路,它揮舞着利爪,如同鐮刀切割稻草般輕易地将它們甩向一旁。

    風惡魔自空中跌落,火惡魔立刻一擁而上,将它們撕成碎片。

     趁着惡魔分神之際,亞倫把握機會拖着母親遠離屋子。

    畜棚的路一樣不通,但他們和幾間畜欄之間暫時沒有阻礙,隻要能在地心魔物前抵達就行了。

    希爾維不停尖叫,不知道是出于恐懼還是痛苦,但還是跌跌撞撞地随着他向前快跑,雖然穿着寬大的裙子仍沒有落後。

     就在他拔腿狂奔的同時,四面八方的火惡魔也追了上來。

    雨越下越大,風越吹越疾。

    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他們的追兵,幾間畜欄仿佛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院子裡的泥土因為下雨而逐漸泥濘,但是恐懼令他們四肢靈活,随時處于警戒狀态。

    石惡魔邁着聲如悶雷的沖鋒步迅速逼近,整個地面都跟随它的步伐聲聲震動。

     亞倫在畜欄前停住,手忙腳亂地試圖開門。

    火惡魔已近在咫尺,進入足以使用緻命武器的距離。

    它們口吐火焰,擊中亞倫和他母親。

    他能感覺到衣服着火,聞到頭發燃燒的焦味。

    一陣劇痛襲來,但他不加理會,成功打開畜欄的大門。

    當他把母親拉入畜欄時,另一頭火惡魔撲到了她的背上,利爪深深嵌入她的胸口。

    亞倫猛力一扯,将母親拉入魔印力場,地心魔物則被耀眼的魔光摔出門外。

    深陷她體内的利爪随着鮮血和肉塊抽離。

     他們的衣服還在燃燒。

    亞倫雙手環抱希爾維撲向地面,在地上翻滾以撲滅火苗。

     他們還沒來得及關門。

    衆多惡魔趕了上來,圍着畜欄猛烈攻擊魔印網,激起陣陣魔光。

    但是關不關門并不重要,有沒有籬笆也不重要。

    隻要魔印樁沒倒,地心魔物就無法傷害他們。

    但風雨可以,冰涼的大雨傾盆而下,狂風像鞭子般抽打着他們。

    希爾維倒地後再也無力起身,身上沾滿鮮血和泥巴,亞倫不知道她有沒有辦法撐過這樣的重傷和風雨之夜。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飼料槽前,将它一腳踢翻,倒出豬晚餐吃剩的菜渣,留在泥巴中腐爛。

    亞倫看到石惡魔攻擊魔印網,但魔印紋絲不動,惡魔無法沖入。

    透過閃電及惡魔噴出的火光,他看見一群火惡魔圍住瑪莉雅,每頭惡魔都咬下一塊肉,然後歡天喜地跑到一旁大快朵頤。

     不久後,石惡魔放棄攻擊,大步回頭,伸出巨爪,抓起瑪莉雅的腳。

    火惡魔四下流竄,任由石惡魔将女人的肢體甩入空中。

    她發出沙啞的呻吟,顯然她還沒有死。

    亞倫尖聲大叫,作勢穿過魔印網出去救她。

    然而就在此時,她殘存的肢體摔落到地面,發出一陣可怕的骨頭碎裂聲——亞倫在惡魔開始享用她的軀體前挪開了目光,任由大雨洗去眼中的淚水。

    他拖着飼料槽來到希爾維身邊,撕下她裙子的内襯,在雨水中浸濕。

    他盡可能地擦幹淨母親傷口上的泥巴,然後在傷口中塞入更多内襯。

    這樣做稱不上幹淨,但總比豬圈裡的泥巴要幹淨多了。

     希爾維渾身顫抖着,于是他躺在她身邊,試圖給她取暖,然後将散發惡臭的飼料槽翻過來蓋在他們身上,以抵擋傾盆大雨及地心魔物饑渴的目光。

     蓋下飼料槽時,借助能看到的最後一道閃電,他瞥見父親仍一動不動地僵立在前廊。

     如果和惡魔在外面的人是你……或是你母親……亞倫想起他的話。

    但不管他承諾過什麼,世上似乎沒有任何事能迫使傑夫·貝爾斯挺身作戰。

     漫長的黑夜仿佛永無盡頭,大雨在飼料槽上敲打出穩定的節奏,冰冷的泥巴地,豬糞的臭氣,都讓亞倫根本無法入眠。

    希爾維神志不清,而且渾身顫抖。

    亞倫緊緊擁抱着她,試圖将自己的體溫傳達到她身上,他的手腳已經麻木到沒有感覺了。

    絕望感如海浪般襲卷而來,他擁在母親的肩上号啕大哭。

    但她仍在呻吟聲中輕拍他的手背,如此簡單的本能反應立刻驅走了他的恐懼、絕望及痛苦——他對抗一頭惡魔,而且活了下來。

    他站在處處是惡魔的院子中,最後逃了出來。

    惡魔或許有不死的能力,但并非不能智取,要跑赢它們也不是不可能。

     而從石惡魔将其他地心魔物摔到一旁的情況來看,它們也不是不會受傷。

     但是當世上充滿傑夫這種懦夫,甚至抛棄家人龜縮在一旁冷眼旁觀——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他們能有什麼希望? 他們在黑暗中苦熬數小時,腦海中滿是父親那麻木的眼神,躲在安全的魔印力場中無動于衷—— 雨勢在黎明前開始轉小。

    亞倫趁着雨小推開飼料槽,但是立刻後悔,因為槽内凝聚的熱氣立刻逸散。

    他再度蓋上飼料槽,偶爾偷看外面一眼,直到天色開始轉亮。

     等天色亮到可以看清楚東西,地心魔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靛藍的天空變成淡紫色了。

    他爬起身來,徒勞無功地試圖拍掉粘在身上的泥漿和糞便。

     他手臂僵硬,稍微伸展都感到針紮般刺痛。

    他低下頭,看見被火焰噴中的皮膚呈亮紅色。

    在泥巴裡躺一夜起碼還有這個好處,他想,如果不是一整晚躺在冰冷的泥巴裡,他和母親的灼傷必定會更加嚴重。

     亞倫扶着母親走出畜欄,蹒跚着朝前走。

     “亞倫,不要!”前廊上傳來一聲呼喊。

    亞倫擡頭,看見傑夫裹在一條毯子裡,躲在前廊的魔印力場後觀看。

    “天還沒完全亮!再等一下!” 亞倫沒有理他,走到畜棚門口,打開大門。

    米希依然套在車上,看起來很不高興,但應該還能去廣場。

     當他領着馬走出畜棚時,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你找死嗎?”傑夫大叫道,“你讓我好擔心,孩子!” 亞倫甩開他的手,厭惡得懶得看父親一眼。

    他說道:“媽需要去找可琳·特利格。

    ” “她還活着?”傑夫難以置信地問道,腦袋連忙轉向妻子所躺的泥堆。

     “都是被你害的。

    ”亞倫說,“我要帶她去鎮中廣場。

    ” “我們一起帶她去。

    ”傑夫糾正他,沖過去擡起妻子,扶上馬車。

    他們要去鎮上,留下諾莉安一個人照顧牲畜,并收拾可憐的瑪莉雅的殘骸。

     希爾維全身冒汗,灼傷不比亞倫嚴重,但被火惡魔抓傷的地方還在滲血,傷口成惡心的紫紅色。

     “亞倫,我……”傑夫在途中開口說道,朝兒子伸出顫抖的手掌。

    亞倫向旁一側,偏過頭去,傑夫好像被火灼到般趕緊縮回手去。

     亞倫知道父親十分羞愧。

    一如瑞根所說,或許傑夫甚至像科利那樣痛恨自己。

    盡管如此,亞倫沒辦法同情他,母親因為傑夫的懦弱而付出了慘重代價。

     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交談。

     可琳·特利格居住在位于廣場一側的雙層房舍,那是提貝溪鎮最大的建築之一,屋内擺滿了床鋪。

    除了住在樓上的家人,可琳至少會收留一名病患。

     可琳個子矮小,鼻子很大,沒有下巴。

    還沒有三十歲就生了六個孩子,她的腰圍很寬,衣服上總是有股燒焦的煙草味,她開的藥常常離不開一種味道很糟的茶。

    提貝溪鎮的居民喜歡拿那種茶來開玩笑,但是所有人生病時都會心存感激地乖乖喝茶。

     草藥師一看到希爾維,立刻吩咐亞倫和傑夫把她扶進屋裡。

    她沒有問問題,這樣也好,因為亞倫和傑夫都不知道如何講述事發經過。

    她割開每道傷口,擠出惡心的膿汁,腐敗的臭味充滿了整個屋子。

    她以清水和藥草清洗處理的傷口,接着動手縫合。

    傑夫臉色發青,突然伸手捂住嘴。

     “要吐出去吐!”可琳吼道,伸出食指指示傑夫離開房間。

    傑夫奪門而出。

    她轉向亞倫。

    “你也要吐?”她問,亞倫搖頭。

    可琳凝視他片刻,然後認同地點點頭。

    “你比你父親勇敢。

    ”她說,“把那個研缽和碾杵給我,我教你制作灼傷軟膏。

    ” 可琳一邊治療希爾維,一邊向亞倫講解藥櫃裡各式各樣藥罐和藥袋的名稱,引導他找到所需藥材,解釋混合它們的方法、比例。

    當亞倫在母親灼傷處塗抹軟膏時,她還在處理惡心的傷口。

     幫希爾維處理完傷口後,她轉身檢查亞倫的傷勢。

    一開始他有點抗拒,但是軟膏确實發揮功效,當冰涼感沿着手臂蔓延開後,他才發現灼傷處有多刺痛。

     “她會好起來嗎?”亞倫看着自己母親問道。

    她的呼吸均勻了,但是傷口附近的膚色很難看,空氣中仍彌漫着腐爛的氣味。

     “我不知道。

    ”可琳道。

    她毫不委婉地繼續道,“我從沒見過傷勢如此嚴重的人。

    正常來講,如果惡魔接近到這種距離……” “你就死定了,”傑夫站在門口說,“要不是因為亞倫,希爾維也本來難逃一死。

    ”他步入屋内,視線垂下地面。

    “昨晚亞倫給我上了一課,可琳。

    ”傑夫說,“他讓我了解恐懼是我們的敵人,比惡魔更可怕的敵人。

    ” 傑夫伸手搭上兒子的肩。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他保證道。

    亞倫點點頭,偏過目光。

    他很想相信父親,但是他腦中不斷浮現父親蜷縮在前廊上,害怕到無法動彈的畫面。

     傑夫走到希爾維身邊,握起她濕黏的手掌。

    她還在冒汗,不時會在睡夢中顫抖。

     “她會死嗎?”傑夫問。

     草藥師長長歎了口氣。

    “我是接骨好手。

    ”她說,“也是接生專家。

    我可以讓病人退燒、治療感冒,隻要沒有受傷太久,甚至有辦法清理惡魔造成的傷口。

    ”她搖一搖頭。

    “但這是惡魔感染。

    我已經開藥為她減輕疼痛、幫助睡眠,然而想要解藥,你必須去找比我高明的草藥師。

    ” “還能找誰?”傑夫問,“你是提貝溪鎮唯一的草藥師。

    ” “去找我的老師。

    ”可琳說,“老梅·弗裡曼。

    她住在陽光牧地的郊外,距離這裡兩天的路程。

    如果有人能夠治療這種感染,那一定就是老梅了,但是你們動作要快,感染擴散的速度很快,如果拖太久,就連老梅也幫不了你們。

    ” “我們要怎麼找她?”傑夫問道。

     “你們不太可能迷路。

    ”可琳說,“隻有一條路通往那裡。

    隻要别在岔路那裡轉進森林就行了,除非你想耗上幾個星期前往密爾恩。

    信使幾個小時前才往陽光牧地出發,但是他還要先在鎮上幾個地方停留。

    如果你們腳程夠快,或許還能趕上他們。

    信使随身攜帶魔印圈,隻要趕上他們,你們就可以全程趕路直到太陽下山,而不用停在半路找地方借宿;信使能夠幫你們加快行程。

    ” “我們會找到他。

    ”傑夫說,“不惜任何代價。

    ”他的語氣十分堅定,亞倫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亞倫眼看着提貝溪鎮慢慢消失在馬車後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奇特的感覺。

    這是第一次,他要前往離家超過一天路程的地方。

    他将看見另一座城鎮!一個星期前,像這樣的冒險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但現在,他隻希望一切能夠恢複原狀——回到農場安全的時候;回到母親沒有受傷的時候;回到他不知道父親是懦夫的時候。

     可琳承諾會派她的兒子趕往農場,告知諾莉安他們會離開約一個星期,并在他們不在家時幫忙照顧牲畜、檢查魔印。

    鄰居都會主動幫忙,不過諾莉安承受的打擊太大,不敢獨自面對黑夜。

     草藥師還給了他們一張粗略的地圖,他謹慎地卷起地圖,放入皮筒中。

    紙張在提貝溪鎮是稀有物品,絕對不會輕易送人。

    亞倫對這張地圖深感興趣,一直研究了好幾個小時,雖然他根本看不懂标示地名的文字;因為亞倫和他父親都不識字。

     地圖上标示出通往陽光牧地的道路,以及路上會遇到的地标,但沒有詳細标明距離。

    路上有幾座農場可供他們借宿,但是卻完全看不出農場之間相隔多遠。

     母親全身不停冒汗,神智恍惚,時斷時續地昏睡,有時候她會說胡話或大叫。

    亞倫總是拿濕布幫她擦臉,然後又強迫她喝一點草藥師給他的刺鼻藥茶,但似乎沒有多大幫助。

     下午稍晚,他們路過豪爾·坦納的房子。

    他是住在提貝溪鎮郊外的農夫。

    豪爾的農場距離森林村落不過兩個小時的路程,但是當亞倫和父親抵達時已是下午了。

     亞倫記得每年都會在夏至慶典看到豪爾和他的三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