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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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夏天智在第八天裡把氣咽了。

     夏天智咽氣前,已經不能說話,他用手指着收音機,四嬸趕忙放起了秦腔,秦腔是什麼戲,我一時還沒聽得出來,又到了末尾,是: 花音二倒闆裡唱的卻是一句:天亮氣清精神爽。

    我說:“唱得好,唱得好,四叔的病怕要回頭了!”白雪卻在喊:“爹!爹!”我回過頭去,夏天智手在胸前一抓一抓的,就不動了,臉從額部一點一點往下黑,像是有黑布往下拉,黑到下巴底了,突然笑了一下,把氣咽了。

     中星他爹在世的時候曾經告訴我,人死了有的上天堂,有的下地獄,凡是能上天堂的死時都是笑的,那是突然看到了光明,突然地輕松,不由自主地一個微笑,靈魂就放飛了。

    夏天智受疼痛折磨的時間夠長了,他臨死能有一個笑,這讓我們的心都寬展了些。

    但是,我保證過我能治夏天智的病,現在人卻死了,我非常地尴尬,四嬸和白雪呼天搶地地哭起來,夏雨沒有哭,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慌了,說:“四叔是笑了一下。

    ”夏雨說:“笑了一下。

    ”我又說:“四叔上天堂了。

    ”夏雨也說:“上天堂了。

    ”我說:“我……”夏雨沒有再說什麼,眼淚刷刷刷地流了下來。

     夏天智一死,哭聲從一個院子傳到另一個院子,從一條巷傳到另一條巷,再從東街傳到了中街和西街。

    夏家的老老少少全都哭得癱在地上,除了哭竟然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虧得上善又來主持,安排人設靈堂的設靈堂,清理棺材的清理棺材,再把夏家晚輩叫在一起,說:“誰都要走到這一步,哭一鼻子就對了,你們都這麼哭着,誰料理事呀?”他就分配活計:慶滿領人在院子裡壘鍋竈;夏雨負責磨面碾米,買酒肉、煙茶、蔬菜、火紙、香表和蠟燭;慶堂率領衆妯娌在廚房忙活;白雪去預定樂班;慶金去請趙宏聲來寫銘錦;瞎瞎和雷慶去老親世故家報喪。

    最後,新生帶了四色禮去西山灣,讓陰陽先生看下葬的時辰。

    清風街的人一溜帶串地都來了,屋裡已坐不下,都站着,圍了靈床把夏天智再看一眼,抹幾把淚,到院裡問慶金:需要我幹些啥?慶金端着一個木盤,木盤裡擺着紙煙,一邊散一邊說:“人手夠,人手夠,明日都過來吧。

    ”來了的人散去,回家準備蒸獻奠大馍,買燒紙和香表,趕明日再來吊孝。

    夏天義是在夏天智倒頭後最早來的,來了就再沒有回他家,他一直沒哭,隻是靈堂設起後,親手把一張麻紙蓋在夏天智的臉上,說了一句:“兄弟,你咋把你哥一個留下啦?!”兩股眼淚才流下來。

    他的眼淚不清亮,似乎是稠的,緩慢地翻越着橫着的皺紋,從下巴上又流進了脖領裡,然後就坐在夏天智的炕沿上,見人也不搭理,沉悶着像個呆子。

    夏雨和白雪重新更換了中堂上的字畫,再将一櫃子的秦腔臉譜馬勺全取了出來,挂滿了靈堂。

    白雪說:“上善哥,我爹生前說過,他死了要枕他的書哩,能不能用書換了他的枕頭?”上善說:“要得!你不提醒,我倒忘了!”将六本《秦腔臉譜集》替換了夏天智頭下的枕頭。

    原本夏天智的脖子硬着,用書換枕頭的時候,脖子卻軟軟的,換上書,脖子又邦硬。

    上善就說:“四叔四叔,還有啥沒辦到你的心上?”屋子裡沒有風,夏天智臉上的麻紙卻滑落下來,在場的人都驚了一下。

    院子裡有人說:“新生回來了!”上善說:“好了,好了,新生回來了,四叔操心他的時辰哩!”就又喊:“新生!新生!”新生就跑進來。

    上善說:“時辰咋定的?”新生說:“後天中午十一時入土。

    ”上善說:“四叔,四叔,後天中午十一時入土,你放心吧,有我主持,啥事都辦妥的。

    ”把麻紙又蓋在夏天智的臉上。

    奇怪的是麻紙蓋上去,又滑落了。

    屋裡一時鴉雀無聲,連上善的臉都煞白了。

    白雪突然哭起來,說:“我爹是嫌那麻紙的,他要蓋臉譜馬勺的!”把一個臉譜馬勺扣在了夏天智的臉上,那臉譜馬勺竟然大小尺寸剛剛把臉扣上。

     靈床上發生的事夏雨沒在場,他和君亭在院子裡商量如何通知村小學和鄉政府,以及縣上有關部門。

    商量定了,夏雨說:“給不給我哥打電話?”君亭說:“你還沒通知夏風呀?”夏雨說:“還沒哩。

    ”君亭說:“快去打電話,這事還用商量?!”夏雨這才醒悟家裡的事外人都不知道,便不再說,自個去萬寶酒樓給夏風挂了長途電話。

    可是,夏風偏偏人不在省城,說他在離省城二百裡外的地方采風哩,下午就返省城,明天限天黑前肯定能趕回來。

     再說夏風接罷了電話,嚎啕大哭了一場,立即尋便車趕天黑回到了省城,又連夜聯系了單位小車司機,說好第二天一早準時送他。

    天亮車來,夏風讓車開往城南興善寺購買了兩對特大香蠟,十六對小蠟,十把香,十刀燒紙。

    又去批發市場買了一箱紙煙,兩箱白酒。

    已是中午十一時,兩人進一家小飯館要了兩碗刀削面,正吃着,服務員進來說:“是不是你們的車停在人行道上?”司機說:“咋着?”服務員說:“警察拖車哩!”夏風拿着筷子就往出跑,見拖車把小車拖到了馬路上,大喊:“為什麼拖車,為什麼拖車?”旁邊的警察說:“人行道上是停車的地方嗎?”夏風說:“我有急事,你罰款麼!”但小車已經被拖走了。

    夏風氣得大罵,立即用電話四處聯系熟人,直到三個小時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