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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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全可用在家庭文明建設上了。

    他是信服一句老話的:天下最勞力者,是農民;農民對于國家,是水,國家對于農民,是船;水可以浮船,水亦可以覆船。

    如果那種大鍋飯再繼續下去,國窮民貧,天下将會大亂,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新政策的頒發,卻使他愈來愈看不慣許多人、許多事。

    當土地承包的時候,生産隊曾經開了五個通宵會,會會都炸鍋。

    因為無論怎樣,土地的質量難以平等,誰分到好地,誰分到壞地,各人隻看見自己碗裡的肉少。

    結果,平均主義一時興起,抓紙蛋兒十分盛行,于是平平整整的大塊面積,硬是劃為一條一溜,界石就像西瓜一樣出現了一地。

    地畔的柳樹、白楊、苦楝木,也都标了價,一律将錢數用紅漆寫在樹上,憑紙蛋兒抓定.原則上這些樹不長成材,不能砍伐,可偏偏有人就砍了,伐了.大的作梁作柱,小的搭棚苫圈。

    水渠無人管理,石堰被人扒去作了房基。

    這些亂七八糟的現象,韓玄子看不上眼,心裡便估摸不清農村的前途将會如何發展?他畢竟是有文墨的人,每一天的報紙都仔細研究。

    政府的政策似乎并沒有改變,他便想:承包土地一定是國家的權宜之計。

    可這想法時不時又被自己否定了。

    最又是那些輕狂的人,碗裡飯稠了,腰裡有了幾個錢.就得意忘形,他不止一次警告着那些人:“大凡人事、國事、天下事.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啊!”後邊的話,他不說出口,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對,隻是自己想想;自己給自己想的.何必說出來呢。

     如今,王才竟又轉讓起了土地,使他本來就被家事、村事攪得亂亂的心緒越發混亂了。

     王才,那算是個什麼角色呢?韓玄子一向是不把他放在眼裡:但是,王才的影響越來越大,幾乎成了這個鎮上的頭号新聞人物!人人都在提說他,又幾乎時時在威脅着、抗争着他韓家的影響.他就心裡憤憤不平。

     他還在縣中教書的時候,王才是他的學生,又瘦又小,家裡守一個瞎眼老娘,日子犧惶得是什麼模樣?冬天裡,穿不上襪子——麻稈子細腿,垢甲多厚,又尿床,一條被子總是曬在學校的後牆頭上。

    什麼時候能體面地走到人前來呢? 初中二年級,王才的姐姐要出嫁,家裡要的财物很重,甚至向男方要求為瞎眼娘買一口壽棺。

    這事傳到學校,好不讓人恥笑,結果王才就擡不起頭,秋天裡偷偷卷了被子回家,再也不來上學了。

     當了農民,王才個子還是不長。

    犁地,他不會,撒種,他不會,工分就一直是六分。

    直到瞎眼娘下世、新媳婦過門,他依舊是什麼都沒有。

     就這麼個不如人的人,土地承包以後,竟然暴發了! “哼,什麼人也要富起來了!”韓玄子一邊往鎮街上走,一邊心裡不服氣。

    遠遠看見河邊的水磨坊裡,一人半高的大水輪在那裡轉着,他知道王才一家還在那裡磨麥子,就恨恨地唾了一口:我不如你嗎?就算你有錢,有糧,可你活的什麼人呢;我姓韓的,一家八口,兩個在省城掙錢,兩個在本地掙錢,我雖不在公社大院,這鎮子上誰不曉得我呢,我倒怯火了你?! 走進鎮街,一街兩行的人家都在忙碌。

    街道是很低的,兩邊人家的房基卻高,磚砌的台階兒,一律墨染的開面闆門。

    街面上的人得天獨厚,全是兼農兼商,兩栖手腳。

    房間十分擁擠,滿是門和窗子,他們雖不及上海人的善于擁擠,但一切都習慣于向高空發展:家家有大立櫃;木房改作二層磚樓,下開飯店、旅店、豆腐坊、粉條坊,上住小居老,一道鐵絲在窗沿拴了,被子毯子也晾,褲衩尿布也挂。

    正是臘月天裡,“臘八”已過,家家開張營業,或是籌備年貨。

    有的将一切家什搬上街道,登高趴低地掃塵刷牆;有的在煙騰霧罩地做豆腐,釀米酒;更多的是一群一夥地在逛街。

    那些專業戶、個體戶的子弟已經戴上了手表,穿上了筒褲,三個人、四個人,一排兒橫着在街上走,一見韓玄子,嘩地就散開,鑽進什麼人家的店裡去了。

    幾家正在修理房子,木工一群,泥瓦工一群,亂糟糟的不可開交。

    他們見了韓玄子,卻全停下手中的活,笑着打招呼。

    韓玄子走過去, 站在修理房子的一家門前,對着山牆頭腳手架上的一個人說: “哈,真要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