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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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門口走去,等我們差不多走過那畦菜地頭了,他跨跨跨地跑了來,對我說:“你能不能借我一百元錢?” “錢?”我說。

     “我給他捎條煙吧,他是個煙鬼。

    ”我掏了一百元錢給他,“你們在巷口那家飯館等着我,我不會呆久的。

    ”他說。

     我和爛頭坐在飯館裡要了兩碗面湯來喝,爛頭說:“我倒沒啥,你一個省城人了,坐在飯館裡隻喝面湯,你瞧老闆連桌子都不願給咱擦!”我說:“等隊長來了一塊兒吃吧。

    ”爛頭說:“我口裡寡得很,咱是不是先來一碟蠍子?”蠍子,我吓了一跳,“你就是敢吃,哪兒來的蠍子?”爛頭努了嘴往窗外,巷對面的一間門面真的寫着“劉家蠍子宴”。

    爛頭就出去了,很快端了碟活蠍,叫嚷着說是酒泡了的,捏出一隻提在手裡,拿牙輕輕咬掉了蠍尾尖,然後丢進口裡嚼起來。

    我膽小,不紉動。

    “你不吃?”他說,“香得很的!”我說:“我原本以素食為主,今日看着你這麼個兇殘勁,往後我是徹底不動葷了!”于是,我們以吃葷吃素是兇殘還是善良發生了争論,我沒有想到爛頭為了證明他吃活蠍的正确,竟給我算賬:正是有吃活蠍的,才有人去捉蠍子,養蠍子,有人開飯店賣蠍子,這使多少人有事幹,有錢掙,有飯吃呢?“我雖沒在這個縣上獵過狼,但我吃這碟蠍子也是對丹鳳縣的經濟發展做了貢獻的!”他拿筷子在碟子裡搗,一隻蠍子醉醺醺地爬出了碟子,他夾起來又丢在嘴裡,嚼了嚼,将一張空皮一樣的蠍渣丸拿舌頭頂出嘴邊,說了一聲“嚼不爛麼”,喝一口面湯沖咽下去。

    我賭氣不和他坐一張桌子。

    而坐到鄰桌,鄰桌上的兩個人談論的仍是尤文殺人的事。

    當街上的人給舅舅說那個殺人狂,我以為在說诓話,而飯桌上又有人說起了殺人狂,才确認了真有這等事,忙問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兩個人争着叙說,好像都要過口瘾似的。

    原來黃家堡的尤文因為個頭小,又家貧如洗,三十歲上才讨了個癱子老婆,矬子和癱子成一對,當農民也不會是能過好日子的農民,加上他們家在村外是個獨莊子,平日狗大個人也不去他們家的。

    這樣,他們就有殺人的機會了。

    他們殺人從不用刀,每每有人從門前過,尤文說:鄉黨,進屋喝口水麼!來人進來了,坐下來喝水,尤文從門後拿一把斧頭,不用斧刃,用斧背,就在來人的後腦勺上一敲,來人就倒地死了。

    然後夫妻倆剝死者衣服,上衣褲子鞋襪全脫下來,用褲帶一捆放在樓闆上,屍體就靠在後院柴火棚裡,等殺夠五人了,在後院的土坑裡擺好,蓋一層土,再殺五個人了,再放進去蓋一層土。

    案子的破獲是一個去紙廠賣麥草的人被尤文殺了,發現了死者的口袋裡有一張紙廠欠款白條子,紙廠常以白條子欠款,需一月後方兌現,而尤文竟後來拿了白條子去兌現了八十七元錢。

    死者的家人一直找不着死者,曾去紙廠詢問,證實來賣過麥草又有另外模樣的人來兌過現金。

    一日尤文去鎮上趕集,恰碰上死者家屬和紙廠的人,認出了他,便把他扭到了派出所,以為他是小偷,偷了死者的白條子,并追問在哪兒偷的,想查出死者的下落。

    尤文當然說不出來,派出所人就去他家搜查還有什麼被偷過的東西,一查查出了柴火棚裡的死人,死人是三個,這事就大了,縣公安局便來了人審問,一問将一樁驚天大案問出來了。

    尤文總共殺了四十八個半的人,那半個隻有一條腿沒有身子,尤文也說不清,把院子刨了個底朝天,仍是尋不到那身子。

    殺了四十八個半的人,所得錢财一共是一百八十三元五角二分,尤文是記着賬的,死者沒一個在生前被尤文強暴過,也沒一個是死後奸屍,死者又都是從不認識的人,殺人的動機難以定下,尤文說:國家幹部我不殺,年輕力壯的我不殺,殺的都是老弱病殘和癡呆人,我是幫政府優化人口哩!說到這兒,那兩個人嚯嚯地笑了,我也笑了一下,沒有笑出聲來。

    爛頭聽見我們說話,也坐過來聽,罵道:這狗東西,殺人還有原則!就問我去不去黃家堡現場看看,這可是個大新聞。

    那兩個人說要寫文章使不得的,現場封鎖着,上邊有指示,拒絕任何記者去采訪哩。

    爛頭“噢”了一聲,又回坐到他的桌邊吃活蠍了,我卻走到店門口,望着街上忙忙人發呆。

     “喂,”爛頭說,“你發什麼呆?殺人狂專門殺癡呆人的,你好好發呆!” “他殺病殘的人呢,怎麼就沒遇上你這害頭痛的!”我打擊着他,說舅舅怎麼還不回來,便起身去監獄門口要接,爛頭還說:“你沒口福,你給隊長說我給他留些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