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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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已經沒有了還禁什麼獵?兩三年了,劉家壩子還沒聽過哪一家的扁尾豬叫狼叼了的,現在壞人這麼多,哪還會有狼?” “變人了?你說說,哪個是狼變的?” 他們嗬嗬嗬地笑起來,賣主從嘴裡拔出口水淋淋的旱煙袋遞給了舅舅,舅舅把旱煙袋塞進自己的口裡抽那麼幾口,又拔出來給爛頭。

    我沒有過去湊熱鬧,兀自拿了照相機為這些豬拍照,但相機出了毛病,擺弄了許久,可以照了,人群裡一個男人背着一個男人匆匆而過,後邊跟着一個手裡攥着手帕的女人,女人擡頭看見了我,立住腳啊地一叫。

    這是山梁那邊羅圈腿的老婆。

     “你也來趕集了?”我說。

     “我哪有這閑福。

    你走吧,别讓他哼哼!”她吆喝着背着男人的男人往前走,繼續說:“老貪嘴哩,吃了一顆棗,不吐核兒就咽了,你見過吃棗不吐核的人沒有,你見過棗核竟那麼大,兩頭尖得像錐子?屙的時候棗核堵住屙不下來,老拿手掏哩,掏不出來,勾子眼血流了一攤,來鎮上給他看醫生了!”我又驚又好笑,想羅圈腿是在捆王生的棗樹上吃的棗,那棗一定有王生的冤魂,才要問醫生看得怎麼樣,女人卻說:“你一夥的那個瘦子呢?”她問的是爛頭,我不願告訴他爛頭就在那不遠處,哄了說爛頭在橋那邊面館裡吃飯哩,女人哦哦地應着,一搖一擺地往前走了。

    但這時候又一個女人過來問我的話。

     “小哥哥,”她說,“那邊蹴着吃煙的是不是姓傅?” 這女人其實已經在前邊的拴牛樁前站了許久,一直朝着我們看的,她一頭的黃發,用一件印花布包着,剛才我瞥了一眼還想:山區的女人也時興把頭發染色呢!擡起頭來,看清了那黃發并不是染的,是從根到梢都黃,亮着光澤。

    我說:“是姓傅,你認識他?” 女人說:“真沒想到,能碰上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立即呐喊舅舅快過來。

     “恩人,恩人!”女人給舅舅跪下去,額頭清晰地在地上磕響,舅舅莫名其妙,趕緊把她扶起來。

    “你,你是……”“你不記得我了,我姓金!”“哦,金長水的閨女,記得記得,長這麼大了?!”女人笑着的臉尴尬起來。

     “你真的記不得我了,”女人說,“你救過我的命。

    ”“我救過你的命?” “在月照山,你還沒想起來嗎,你瞧瞧我這指頭。

    ”女人舉起右手,右手的中指斷了一半。

    但舅舅仍是一臉的疑惑。

    女人見舅舅還未覺悟,遺憾地搖了搖頭,對舅舅說她會一輩子記住舅舅的救命之恩的,她一直為舅舅祈禱,願舅舅這樣的好人壽而永昌。

    舅舅有些不自在,開始把腰帶解下來,有些熱,但立即又系緊了。

    女人還是拿眼睛定定地盯着舅舅看,她伸出了手,捏去了粘在舅舅肩頭上的一隻小蟲子。

     這當兒,有人在長聲咳嗽,我擡頭看見遠處站着爛頭給我招手,我走過去。

     爛頭說:“你好沒眼色,站在那兒幹啥?” 我立即也悔不及地打自己的頭,卻問:“這女人是誰?” “沒見過,”爛頭說,“漂亮得很麼!”我就偏移了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問他跑到哪兒去了,剛才見到了王生的老婆,她今日可算是把臉洗幹淨了,還問到你的。

    爛頭卻說:哪個王生?我說昨日還謀算着住在人家屋裡不走,今日就忘了。

     爛頭說,我是猴子掰苞谷,掰一個撂一個,都記着累死我呀?歪了頭又瞧舅舅,立即努嘴示意,我回頭看看,舅舅和那黃發女人還在說話,黃發女人在懷裡掏什麼,但對襟衣的扣子是古式的布紐,一時解不開,終于掏出來了,是兩個桃子,桃子大而紅潤。

    爛頭說:“那不是桃子,是奶包。

    ”我罵道:“誰你也作賤!”但蓦地想:這四月天裡,哪裡就會有了桃子呢?一時疑惑不已。

    女人把桃子要送給舅舅,舅舅卻是不要,兩個人推過來讓過去,女人隻好将桃子又塞進了懷裡,就從人窩裡走了。

     女人走遠,舅舅還站在那裡發愣,我和爛頭過去說:“是不是我們在這裡,你故意不肯與人家相認?”舅舅罵了一聲: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