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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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的姑娘們畫得還好。

    但每年有一次二次,不知從哪兒就湧集來幾十隻狼,就像是朝拜或開會似的,這些狼全要帶着禮物,不是豬羊就是雞,害搔得方園溝岔裡的人家十戶走了八戶。

    捕狼隊進行過一次圍剿,打死了那三隻母狼,在7毀樹下的狼窟時,窟裡盡是豬骨、羊骨和人的發毛衣服,奇怪的是還有一頭活豬和一個嬰兒。

     “嬰兒?”舅舅的話有些天方夜譚,我沒有覺得恐懼,而有些可笑了。

    但舅舅的臉是嚴肅的。

     “是這樣的。

    ”舅舅說,“我讓成義把嬰兒抱下山讓人收養了,成義向收養人要了二百元錢,我罵了他一頓,把錢又退了。

    ”“這是真的?!”我尖叫起來,“狼是把嬰兒和她的母親一塊叼進窟去的嗎,它們怎麼沒吃掉嬰兒?” “這誰知道!嬰兒肯定是狼用自己的奶水喂着的,那嬰兒一絲不挂,身上也長了毛了。

    ”“嬰兒現在呢?” “他就是村寨裡死去的老太太的八兒子麼。

    ”我跳起來了,怨怪舅舅怎麼剛才不說?!狼奶喂過的孩子,到底長得像人呢還是像狼,這是多大的奇聞異事,若能為這孩子拍攝一張照片那又多有意義!我立即要求再返回去,但舅舅并不以為然,倒後悔他多嘴提起了往事,“老八人不在的,出外打工了,鬼知道幾時能回來!” 我讓爛頭幫我說情,即便照不上老八兒子,也可以為汪老太太留一張照片吧。

    爛頭卻尖叫道:“人死了你還照,你讓孝子們揍咱們呀?” 一捂肚子,叫嚷他要屙屎呀,提着褲子去了崖背後。

     我隻好打消了返回村寨的念頭,跟着舅舅走。

    又走了七裡八裡吧,擡頭還是可以看見山梁上的那棵樹,再見河這邊的溝溝岔岔,一些荒廢了的房屋全都塌了頂,三堵牆四堵牆地豎在那裡,還有着磨盤碾盤。

    這是不是當年逃走了的人家呢?一群烏鴉就在空中盤旋成圓圈,領頭的又從圓圈中飛出,像演練着太極圖。

     舅舅叮咛:把幹糧護好!爛頭将裝有饅頭的布袋抱在懷裡,以防被烏鴉叼去。

     烏鴉卻并沒有朝我們飛來,抽風似的驟然栖落在石子碾盤上,呱呱地叫,天漸漸黃昏了。

     在山溝裡行走是艱辛的,尤其對于我,都市中的馬路走慣了腳步擡得低,但現在卻因擡腳太低常常腳趾頭就踢撞了路面上的石頭,先是把左腳的大拇趾甲踢裂了,拿蓖蓖芽草用嘴嚼爛敷上包好,接着傷口處又踢撞了一回,疼得我抱了腳單腿蹦,哭不得也笑不得,咝咝緊吸冷氣。

    爛頭卻是笑,還問:“吃什麼了,吃什麼好東西?” 舅舅罵他一句,他彎下腰幫我揉腳,說:“城裡人嬌氣,腳離心遠着哩,死不了的!” 疼是疼過去了,我渾身冒了一身虛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舅舅用一手無可奈何的目光看我,隻好招呼坐下來歇息。

     爛頭牽了富貴到溝岔的小溪邊去洗澡,他嚷道要把黑富貴洗成個白富貴的,把富貴剛剛按倒在溪邊的石頭上了,向我提個問題:兩個烏龜在溪邊做愛哩,做愛完了,公烏龜爬起來走了,母烏龜還仰面朝天地睡在那裡,你說母烏龜為什麼還不起來?我說母烏龜在回味吧,他說不對,我說是不是還想來一次,他搖了搖頭。

    沒想這一搖頭,他的頭痛病犯了,雙手一抱頭,翠花就發現了,箭一般跑過去,用雙爪為他梳頭,疼痛顯然是沒有止住,臉色發白,額頭上的血管蚯蚓一樣暴起來,叫道液“隊長隊長,你來給我砸砸!”舅舅在他的背包裡翻尋着芬必得藥片,爛頭吞下了兩片,趴在溪邊喝了一口水咽下,舅舅就用手背像剁肉絲一樣嘣嘣嘣地來回敲打。

     舅舅的每次敲打,我都感覺到敲打在我的頭上,我真擔心敲着敲着那腦殼就敲裂了,可憐的爛頭卻還在催督:再重一點,再重一點,就這樣,就這樣!直到最後緩解了,臉色漸漸顯出紅來,爛頭便向我擠擠眼,說:“你真笨,母烏龜不起來是沒人給它翻背嘛!”舅舅一把将他推倒了。

     看樣子,今天是很難翻過前邊的黃花峁了,可翻不了黃花峁,夜裡得睡在樹林子用繩縛成的吊床上嗎,饅頭就三個,且剛才吃過了,餓着肚子隻有待明日什麼時候才可以有食物填充呢!我沒有想到為十五隻狼拍照的工作是這麼的艱苦,但我不能有一絲埋怨和懈怠,因為舅舅和爛頭都是在陪同我啊!暮色中,看峁坡上有一條細繩般的白花花的小路,一直從半坡凹處垂到了溝底,我想這細繩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如果繩子的一半縛住我們,那麼一甩,就把我們甩過黃花峁那邊去了,或許,繩子能吊下來一隻燒雞,一筐饅頭。

    果然,繩子上就有了燒雞,我哦地一聲銳叫起來,再看時,卻是一個人,背着一個大的木桶往下走,腿是羅圈,一搖一晃地,随時會咕咕噜噜地滾下來似的。

     “喂,喂!”我招喊了。

     那人仰起頭來看我,表情木木,看了一會兒,沒有驚叫,卻嘿嘿嘿地沖我傻笑。

     “他有病?”我問爛頭。

     爛頭說:“你才有病哩,人家熱火地招呼你哩!”果然那人在說:“到家裡去嗎?” “家在坡凹裡?”舅舅問。

     那人點點頭,看看我們腳上的鞋。

     “家裡有吃的嗎?” 還是點了頭,看我們腳上的鞋。

    我們三人除了舅舅是麻鞋,我和爛頭都是皮鞋,并沒有什麼特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