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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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鐘,我打問着沙河子的方位,一定要找到我的舅舅。

    ) 南北七裡,東西幾十裡的河川道裡,霜凍了的黃沙地,洋芋還沒有出芽,踩着軟沓沓的。

    放眼望去,一畦一畦的界埂上長滿了菅草,過冬的菅草還是枯黃,但硬根的芨芨草、白蒿,還有野小蒜卻綠了一片,于是綠中透黃,黃中泛綠,微風從山根吹過來,黃的枯莖就泠泠地響。

    每隔三畦四畦堆集着一堆鵝卵石,石頭白得發亮,石縫裡長着野荊棘,沒有葉子,枝桠交錯,像鐵打的。

    這原來是死人的墳墓,丘堆被耕作人侵蝕得越來越小,又成了耕地時丢棄石頭和雜草的地方。

    才過了清明,荊棘上依稀挂着白色的幡紙條。

     我從山根下走過來,一塊地上似乎去年秋天種植了南瓜或西瓜,那些未拔去的藤蔓腐爛着卻未失形,用手去提,提不起來,成了縱橫交錯的印在地上的線條。

    一個時辰後,風開始有勁,地面上的虛土吹成如海上的一層水霧,直撞向山根的崖石上,崖石又頂碰了,一個旋風就在那裡騰起,能看見草窩裡的野兔電一樣迅疾而逃,又埋沒在荒草中不見了。

    三十個穿着獵裝的人牽着三十條細狗,分開了相隔七裡地的距離而站着,我看不清東頭那十五個人與狗的模樣,西邊的十五人中,舅舅是站在最中間的,富貴就夾在他的雙腿下。

    舅舅眯着眼睛朝我看,滿臉的得意之色,另外的十四人都穿着軍用的綠色膠鞋,頭發蓬亂如草,一件獸皮的馬甲沒有扣子,拿極粗糙的帆布制成的腰帶勒在身上,他們的腿上沒有紮裹腿子,隻是用繩子紮着褲管,風吹得鼓鼓的。

    所有的細狗都剪去了尾巴,形象黑醜,但比不得富貴的腰細腿長,這些走物比人還激動,幾乎迫不及待,若不是主人用手按着它們的脖頸上的紅繩圈兒,早已箭一般射出。

    被用老式的圈椅擡來的那位漢子,就是舅舅的隊友,嚴重地患上了軟骨症的獵手,他是負責開鑼的。

    我開始以為他們這是要賽狗的,待到當的一聲鑼響,十五隻狗唰地蹿了出去,他們的主人就緊緊在後邊跟跑,各人口裡叼着一個哨子,發出長短高低急緩的哨音,細狗們就直跑,斜跑,迂回跑,交叉跑,陣式變幻無窮。

    與此同時,遠遠的七裡外的河川道那頭,十五個人與狗也向這邊撲來,立時塵土飛起像兩排浪潮向中間湧去,塵霧之中,我看見有了野兔在逃奔,而每一隻野兔逃奔後邊又緊追不舍着兩條三條細狗,他們在河川道上兜圈子,彎花子,忽聚忽散,時隐時現。

    窮追不舍的人夾雜其中,他們已難以識别自己的走物,但各自的哨音足以使自己的走狗聽得明白,他們的速度不亞于細狗,當細狗時不時騰空而起,你無法分清人是了狗,狗是了人。

     “賽狗比賽馬還好看哩!”“這不是賽狗,是狗攆兔。

    ”圈椅上的軟骨人糾正着我的錯誤,他的身邊是無數的看熱鬧人,一齊敲鑼打鼓,鳴放着鞭炮,甚至點燃了火铳,齊聲吆喝。

    我在州城裡仍然是個足球迷,我敢說這裡的場面絕不亞于球場上來得瘋狂,我分明瞧見了一個人脖子上架着他的孩子,孩子一邊叫喊一邊雙手拍打着父親的頭,那頭臉紅得像喝醉了酒一般自己仍不理會。

    一個婦女不停地蹦跳着叫喊,兩個大奶就上下咕湧,有男人就說:“兔子,兔子,兔子鑽到懷裡了!衆人轟然大笑,而一夥婦女就圍了過去一陣捶打,将其趕進了攆兔的風塵中。

    我終于在混亂中瞧見舅舅了,他和富貴一直在追趕着一隻灰毛兔子,人和狗離兔子就隻差那麼兩米左右,每次富貴一下子撲了上去,幾乎就撲住兔子後腿了,兔子突然一閃,竟能立即停住,待富貴以慣性撲到在前面去了,它卻忽地掉頭向反方向跑,急得舅舅脫下一隻鞋就擲去,鞋是砸在了兔子的身上,兔子跳起來,重重地落下,又爬起來往西跑,而西邊攆兔的狗又攆了來,兔子就斜着向我們這邊跑來,兩條細狗又是隻差那麼兩米了,可還是攆不上。

    我們直喊加油加油,舅舅距我們這邊近,硬是攆不上兔子,似乎有些惱了,他坐了下來,他的腳上已沒有了鞋,順手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那麼一甩,兔子應聲翻了個身,四蹄在空中亂舞,翻起來又跑,但跑了兩步不動了,兩條細狗同時撲過去。

    圍觀的人群天搖地動地歡呼了,歡呼的還為着兩條細狗一個咬着兔子的後腿一個咬着兔子的前腿互不松口,最後将兔子撕扯成了兩截,噔噔噔地叼着過來讓軟骨人收取了。

    我蹲下身撫摸細狗,細狗皮毛光滑得如黑綢緞,我說:”都有功,都有功!“它們僅有的那一寸長的尾骨在動着